主编:车邻 童天鉴日 落葵
校稿:杜婧婧
技术支持:车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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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晋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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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晋,男,1966年出生。著有长篇小说《夏天的禁忌》《宋词的覆灭》《玄奘》《鲛人》《鲛典》《唐朝》;中篇小说集《天文学者的爱情》;短篇小说集《聊斋时代》《景耀》;诗集《隔绝与持续》《月壤》《金樽》《侏儒纪》;散文集《飞鸟时代》;文化专著《红门巨宅——王家大院》《二十四院的风度》《太山寺考》等。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学习油画,曾参加“乡村计划·1993”艺术活动。2015年8月、2016年3月分别在太原、长治举办个人小型油画展。
唐晋的诗
(计 21 首 | 时间:2019-07-11)
麻木的过程包括第四纪冰川,在庐山
冲天的树木遮蔽了巨大的擦痕
一块巨石或许比我们更擅长遗忘。
麻木的过程始于美,百米之下岷江
飞出空调车窗的视线,不像我身边城市的河水
一个崖壁暴露着它曾经沧海的一面
用挤挤挨挨的贝壳层,讲述冲击力。
时间分别过去八年和一年,因为相同的灾难
带来这不同寻常的夜晚。
掠获了更多人的氧气,从九寨
我往返汶川与茂县,没有高原反应
买下一个女孩的小刀,和中年男子车架上的鲜桃
她说,叔叔买下小刀吧,可以帮你削水果
开学我要攒学费,五毛钱一把。
他说,刚刚摘下的桃子,还连理着茎叶
两元一斤,要不回到成都你会后悔。
在我旅途的开销中,于是增加了
五元钱一把的小刀,以及长达一天的骄傲
……如果她和他活着,在废墟中哭喊寻找
除了彼此,空气中不存在更多的关怀
为远方的陌生人消除内心的羞耻……
而泥石流将他们的人生又一次变成瓦砾
堰塞湖重新摇晃深处的死者
小镇的明亮吸入卫星地图的白
仪器用一个数据点改掉了悲哀的面积
如同我酒醉后随机送出的爱心包裹。
昨天是汉旺,好运从不在这个洼地蓄积
永不呼吸的指针也会有突如其来的颤栗。
早一些日子是舟曲,未能浮上从天而降的汪洋
一些父亲被送走,一些冰冷的辫子
抖出母亲最瘦弱的肋骨
相似的场景否定一切前进的时间
所有的过去像今天荡然无存。
麻木的过程始于消融,始于诞生
始于高处的一无所有
始于婴儿的啼哭,即将泛滥的开端……
新建路津渡茶堂,阳光
比喇叭声更急。从广州回来的老宁
面颊削瘦,几百年未销的南渡情结
杯盏移换间,礼貌地夸奖女服务员:
楚女细腰。按空间折算
她属于湖北省界,除了容颜
一切皆婉约。楚女细腰
南腔北调,绝妙好辞在耳蜗深处
荡起有趣的回音:丑女细腰。丑女细腰……
但我们不觉神思恍惚
不觉疲惫后的酸涩——低着头
在传菜房把玩杯子。
没有早餐,工作操之后拚命清醒
如果有翻台,算是一天的幸运
客去楼空,才有速食主义
仅仅两年前,“我还懂得丰腴
精神饱满,一夜看尽十集韩剧……”
消瘦令人枯萎,气血不周正
影响了眉眼,以及老板们的食欲
酒足之后散开,我见老宁之腰
盈盈一握,不得多语
行走在暑热中,顶着无数头衔
商盟副理事兼秘书长,网站
聘为总编,两份杂志不可或缺
场面上来去自如,长时间保持微笑
——在心脏摆动的U字前
不由自主会加上一声感叹
像他一贯追求的圆满
不仅楚女变了丑女
祖国亦搞成走国
随动转向,流线型大灯,自动清洗
帮你寻找坦途,高穿透性雾灯,深色玻璃
窗外,整个世界都在降速。
双探头雷达形成壁垒,停车入位
为公共绿地划分阶级,弧线,轴距惊人
鲨鱼前脸满足你的暗喻。
黄金尾气!百公里奔跑后的新物质
像白人女郎,如果称呼她银魅
你的引擎将造就时代哲学最伟大的降解。
碳纤维骨盆分娩出姓氏配置
三维激光视觉构筑专属区间
不要忽略马力,正如你重视的念头
对于今天的现实应有遗弃的自由。
不屑于街道和城市
不屑于向空气撞击。
“那么,安全气囊,其他一些驾驶考虑?”
“哦,没关系,他们已是机器的一部分。”
……于是我们叫停了推土机。叫停了
外卖和免费咖啡。早晨从暑热开始
所有人都服从于一个思想,面朝东方
东方在肮脏破旧中恢复着模样。
还不是紧要关头,时间无法被圈占
当你试图通过法律宣扬兄弟之爱
你的慷慨助燃着坏脾气
我们将生产无辜的中午和狂躁不安的夜晚
那些大厦在奠基之日便埋下阴影
于是我们沉沦在市长不愉快的梦境
像开发商杯口的高脂泡沫。
够不上一个世纪,忍让完这个春天
大地堆满钢盔和防暴盾
挤挤挨挨的观看者——那是我们的人民
街巷的命名核心,不是所有权
而你和我们谈资本,资本的毛细血孔
如果没有家电补贴,和谐社会的好心肠
这样的墙壁凭什么沐浴时代之光?
还不是最后关头,除了他本人
任何事物不会惊动档案
于是我们造册,营造生活自由度
爱怜他的妻子和儿女,有感于这选择
直到眼前一亮,阳光激起漫天尘土。
但是他的固执和背叛,无法被纠正
他的世界无法被取缔。还有他的诗篇
没有更多腐朽可以占有
拿不出平尺的蜗居竟然成为堡垒
他沉默,他抵御,他对抗
这个鸟人,来源简单,不可一世
YES,亲密无间,睡眠中共同的走向
多毛的大腿和微微翘起的脚趾,并非梦境
第二天,产生效应的法律
看着他们吃下彼此厌倦的食谱
YES,因为爱,短于刀叉的单词
你用龙虾的橙色暧昧,恨不得终止这一天
沉溺于唇的温度,YES,是爱
约定的硬度,朝明天打开新的香味
我们不屑于任何床单,任何角度的脊椎
你的昏沉或者不被探索的世界
用偶尔多汁液的鳞茎说出:YES
在幼童交叠的奔跑里揪出喘息
在无辜者的默然中,印刷你的期许
如果不是重新生长……可以折断
从一场冷冰冰的搅拌完成雄心勃勃的礼仪
YES,不会分开,当肉体嗅着空气
你的目光冲毁了更多桥梁
不会停顿,直到厌倦之门降下
通过口涎浇筑死亡之词:YES,是爱
重力下的荼毒和美味,向最深处扎根
YES,YES,YES,YES……
牢不可破,像地堡抗衡火焰
绝不把这样一天交给上帝
绝不把书橱里的祈祷和白纸上的幻觉
簌簌抖动的风声和被穿越的噩梦
交给瞎子。除了另一张脸
绝不把皎洁交给月亮,赞美中惶恐不安
像一个被谎言煮沸的城市。
远光升起了黑海,泡沫高于波浪
最笨拙的姑娘湮灭于舞鞋
绝不把童真交给苹果
而惊醒我的不是微弱的气息
岁月在死亡的睡中长出长缨
在饱满的吸管中长出浆水
在浆水中长出铁流的涌动
尘灰焊死的土地又一次崩开
把一切肉身变作失踪的名字
集体的沉沦从来不是意外。
战战兢兢,为这薄壳的世界
应约砸下十字。封死耳朵的长眠
直到万物不经腐烂的时刻到来。
因为高处一言不发,绝不相信人也沉默
投入地火,投入空气,盐一样干净
新一年的风卷着粗砺的舌头。
他的阴天,战壕长出死鬼,咯吱咯吱的雪
左手写下,预算,生活和炮灰。
早晨在厚窗子外发臭,被期待的下一次
新光芒与新拔起的软木塞,属于
他的阴天,有人一睁眼就诅咒的他
穿着流水线上起伏的睡衣
按惯例蠕动着牙齿。他的胃囊
建立起交通管制;有人一到天黑就会爱他。
不算糟糕的阴天,在锈迹中变老
他的子孙跳出黑色枪栓,一点儿金色的亮
让他既不忏悔,也不感恩
像履带碾过的甘蔗,有人一生唾弃的他
左手写着元音和魔鬼的名字
并且画上曾被梦见过的嘴唇,咯吱咯吱的嘴唇。
他的阴天,雾气中悬浮肺泡深处的硫磺
有人通过数字记住他,把旗帜拔出旧照片
插回疲惫的前列腺。布纹纸之春
一些花朵虽然肥胖,但不会开败
直到铅笔刀轻轻刮去。他的阴天
抖着,面肌痉挛,胡须间涂满修正液
喷头里拧开愤怒的汽油
有人变得干净,通过他记住灰烬和颓废。
他的阴天,在劫掠中垂下头去
不可一世的鼻子被一滴液体拉长
多毛的躯壳和绸缎一样的皮肤
便溺的沼泽中沦陷
惯性中遗忘掉大于叶子的耻辱
因为遥远的世界眯起相同的眼睛
因为空虚的诗篇共享一个表情
腹部的节奏证明活着与起伏
一起撒欢,当喜悦不可遏制。
我不为青草中升起的牧歌稍停
在拔去炮弹般的足迹里
感觉无足轻重的粉碎
扎入食物的鼻孔和香气中的翕动
不会为彼此的窒息让出空气
而徒劳的叹息又从何处被听到
怜悯多么可笑,如此的不安
偶尔像悬浮的灰烬飘落人间
大声吼叫着的肺泡和舌尖搅动的飓风
语言和挣扎都为弱者所用。
我不把时间烈火烘烤低于槽孔的梦
而睡床上的翻覆因何值得赞颂
亮堂堂的圆月和圣殿的比喻
理直气壮的屠刀和不容置疑的审判
看不见的地方莫名其妙许诺着永生
我知道这一天的水流不会奏响喉咙
不会把一切洗净
大火在别处燃烧。大雨在别处潇潇。
我们的皮囊又多了一天的油膏。
活着真好。短促的气息从不用来质疑
直把眠床搬上明天的骷髅地。
大火在燃烧,杀死所有的液化气和氧气
杀死高铁,用更多的化身预算死亡开发区
那些隆隆响着的并不一定是动力
有谁会拿出沉默的诗篇。除了野兽
软绵绵的世界擦不亮黑幕。
通往天堂的河水将焦渴者化为尘土
这是别处的尘土,大火在别处燃烧
我们的心脏刚刚接上导火索。
在疾驰而过的大厦远端看到晴朗
在举着牛角火炬的孩子脸上看到晴朗
在目盲者眼中,因为消除记忆而变得稀薄
像翻车带起来的花一样的水晴朗
在没有童年的乞讨者手中,黑色的硬币
涂垢着制造者生活的晴朗
在天桥上游荡的瘦肩两边看到晴朗
在笑着笑着哭起来的两个人脚下
看到旅行包上航空标签的晴朗
在早报裹着的麻花上
看到先进生产者一生的晴朗
在输液管高高挂起的支架上
看到如释重负的晴朗
在钢圈和丝绸组成的花灯里面
看到和谐社会的晴朗
在大叶白菜和豆腐照亮的瞳仁内
看到走过饥饿者的晴朗
在一场大雪之后的晴朗中
看到你,我的晴朗
陌生人来了,陌生人到来,
带着陌生起来的一天
又一天。当他对自己厌倦
硫化玻璃会慢慢脱光一切
外套,内衣,头发和牙齿
被抚摸擦亮的皮肤。
攥着手稿,伏身痛快地呕吐
听那些脚步放轻,放得轻轻
没有气息像第一缕风唤醒脖颈
因为陌生人到来,痛苦渐渐离开
他的空间堆起阴影,和别人的笑声
他的心灵逃向词汇中
而更多的流星填满着陨石坑
惟有这些才让他找回过去
像一个指纹留住灰尘。
陌生人来了,陌生人终究要到来
曾经有热吻一样的印记
会比骨头还要苍白
1966,他们多数的时间用来撬开……那么多
铁皮生锈,薄膜被脂肪充满,牙床发白
撬着,扁平的曲柄锥鼓起青筋,太阳在下坠
粉尘弥漫,雄鸡的尾毛油亮,露出口罩外的黑
非常像一个夜晚,但牲畜不会在星辰中咀嚼……
然后捧起微温的下巴,让味觉代替汉字说出:
信仰的一部分,食品,生活为质量开始。
暑天把他的哭泣交给劈裂的门板,急促的叩击
交给沸腾的水;车床震颤,搅拌机旋上高处
北方的青草牙牙学语。而那些爆开的瞬间播下他们的影子。
像一个夜晚,怀抱在鞍背闭紧,小心翼翼
绕过公社的残缺,看见母牛穿越柏油的蒸汽
五十岁的手指深入蠕动着的嘴,睡去,靠着窗
——来自天津的铁皮,来自天津的圆柱体概念
洁白,瓷勺的撬动传递盈满的知识,那是美味
而他嗅到了福气的风向。今天,习惯了服从
梦里会找回令人失望的旧况——他们,苍老的他们
不是身边的苍老,是冷却,光线只投向新货场大街
8号,不是启幕日,是他离开的背后,焦黄的手
沉默的铁皮罐,空荡荡的眼窝……撬着,撬着
香气扑鼻,全家红润的面庞,鲜活的……“花瓣”
一次又一次被撬开,粗糙蛋白的回忆,强硬的块垒
无形中投下了什么,这么多年的闪电与雷雨
辽阔的容身之处——现在,他觉不出异样。
阴险地呼吸三岁的天象
画着箭头,在雪白的墙上
而你像一座拆不掉的迷宫。
阴险地画着箭头,让它下降
全球的风都吹不醒灰烬
而你的一次叹息燃烧到了今天。
阴险地吹着灰烬,直到牙齿发黑
并不是苍老中的恩赐,还有索取
而你为了梦想失重反复扭动。
阴险地这样做,那样做
阴险地擦拭所有发光的东西
其中注定有一面镜子长出四肢
而你如同一朵花,催开更多的旧马达。
坠落,或伊卡洛斯,或失败的父亲
苦苦寻求失意者的时间刻度
涡卷技师的瞄准仪
难道上帝一天也不曾离开瞭望孔?
寰宇之内,割礼或葬礼
成年仪式在矛头镀铬,还有
一碰就弯的宽刃青铜
令地底变得更深,或更陌生。
丰饶的牛角打起唿哨
纵欲的羊蹄惊碎贝壳之镜
惟有羽翼,蓝蓝海上求取的泡沫
给予天空更空。
带来或宣读,有光或有躯壳
善妒者看到的少于咒怨或诉求。
而那里被称作尽头
尽头被称作幸运或不幸
——仅仅在天鹅的漱口水中
或从未诞生的粥样动脉下
迈着长长的步子,却不能像夕阳
尽享云中的沉睡。大地的莽苍
掩盖一个人的思想,他正处于疲倦中
而星辰浸泡在水上。没有鸣叫
惊动脉搏,和随着夜色渐渐张开的
温柔的眼睛。他正呆在遐思的深处
像羽虫在树梢蠕动。此时
田野折服的植物发出呼唤,渠水
在他内心挖下第一锹。
过去的时辰比不上这样的暗淡
(当她们说“够了”,而不是“足够”
一束光会沿着来路回到黑色的眼眶)
而这又是怎样一个正午。神灵
用乞丐的行列藏匿着力量。
返回世间的果实在悄悄蒸发
让我们说是中年的虚弱,一切不再掌握
一切在放弃中寻找着源头。
抒情,惟有河水可以比喻抒情
大段大段的河水带着垮塌的气泡
为一个人的叹息变得明亮。
(抒情使元音到了尾声……)
蚂蚁角上的河流,在春天的洞穴堆起沙粒
看着落叶上镰刀发白的刺青
是你抛出的疑问和回答?
是你轻叩着牙齿,轻叩手风琴的白键
试图欢快地行进,却属于挽歌?
飞翔的前半生!太多羽毛的准备!
嘹亮的歌喉朝着肃穆的天庭!
一个人惊醒着抹去风冷,听到高处的颤抖
一个人预感着消失,画出遍地葡萄。
倒悬在曾经的大海深处
听任静静的碾压消除动荡
倒悬在曾经变白的梦境里
用苍苍十指叩击
从无尽的巷道锚护中找到风帆
从酸涩的汪洋中升起泉水
世界给出指针上的狭小
倒悬在黄金的冰冷中
徒有漫天星星。
不是为了打开辽广之门
黑夜不会从此冷峻
岭上呼啸的疾风摇晃命运之额
与我们在深邃处隔绝
倒悬在噤声和耳语中
倒悬在粗关节支起的箭头顶端
一个瞬间被告知意义
最微弱的呼吸像岩浆突破出口
那是我们从不曾安眠的地底
除了火焰,还有轰隆隆的绞力。
倒悬在若有若无的哭泣中
有如根茎对提升感恩
倒悬在永不疲倦的抗衡内部
直到群山敞开怀抱
埋葬了太多。太多,不是全部
迄今,不是所有。太多的埋葬
太多的阴天和阴郁,内心越挖越深。
时间带着纽扣上的红条绳跳上冬青
荠麦在最薄的泥土下安睡,仿佛
乖觉地侍应:我们不自然的醉太多!
太多,不是全部,不是瞬间的唏嘘
昨天掀去了绣花的棉被,在泛着白灰
和草木腥味的一瓢水面
洗干净她的睡眠——那睡眠
像一只温热的蛋壳,烘烤着世界
像轻轻的叩击,她对她的爱
倾囊而出;现在,飘摇,薄如蝉翼
如清风,如断续在街头的电话
你的忙音,应和着这个季节的衰弱
太多,太多,不是全部,迄今
不是所有,留给我最后一次选择
最后一次,宛如望着灰烬
灰烬上空,浓重的烟雾,脂肪,维他命
V5,黑线袜,柔情的舌尖滑过——
埋葬了太多皮囊。我爱你的灵魂
颤抖着说出,非我所愿
夜晚,你的丰腴和垂视
你的青春。我爱这些
太多的爱,不足以完全埋葬
我被迫爱你冰冷的一刻,因为早于迟暮
“带给某种寂静,但不是这种”
他用力擦去那一张脸。
(春天轰响了巨大的引擎。鸟群越过屋顶
他的头沉入浴缸,听从着梦的泛滥)
“但是必须对答,必须凝视”
什么样的爱情把你们组成一体
像果肉和它的根茎,在发紧的喉咙里也不分开
(你想知道什么,你又能主宰了什么?
你是一粒酸莓,想在白昼洗掉黑)
是不是春天,紧连着你华丽的衣裙
修长的腿,涉足一切所有,在旧式建筑
和拱起的墨色花朵的土壤间。是不是你的欢快
踏响了镶着金边的楼梯,脚踝颤动
散发出低于花朵的气息,但比花朵甜美
是不是你的笑,展开钻石的六面
展示着深邃,像你在独居的夜里闪光
将我闲置在另一片幽暗的土壤
是不是挖掘,取出季节膨胀的根茎
连带着我愤怒的心,为你变得松软的心
仿佛雨水掏空的泥土。是不是你的静谧
取代着圆月的夜,起伏的世界聚集暖意
催开我一束最小的涟漪。是不是一次惊动
一次闪电,横穿了牛毛纹的笔记本
将太多的碎屑对应你的低泣。是不是泉水
不分昼夜的流淌,融消着周围的敌对
给你更加轻松的笑肌,面对疯狂的刹那
是不是掌控,掌控之间,惘然若失
谛听风声和玩伴的咳嗽。你的辫子
留下疑问,留下死结。紫罗兰的光泽
挺出你的耳廓,把美丽分成纤巧的拂摆
细在心痛之间,在我紧紧闭住的鼻翼下面
是不是你的飘摇,让生活架起龙骨和前桅
给我一块眺望的甲板和颤抖的天平梁
曙光早于你的微笑,雾霭中,是不是消失
悄悄打开青铜瓶口,播出一句咒语:
让你庞大的爱永远受制于心灵的小口径
而我的叹息拾波远去,潮湿到窒息
是不是你的恍惚,驱驶往日的铁锚
滑过大洋深处的桐油,过去的面孔
摘掉那些言辞,成为你血液里的酸
成为双指拈起的枯黄颗粒。是不是盐
在残损的侧面映出你的皱纹,垂下的手
在褐黄的苦点试出你的焦渴,你的紧张
在晶莹的内心刻下你的梦境,离奇的空白
在碎裂的盟誓里区别出你的语言
你的动脉节拍。是不是那强大的收缩
带动你的爱欲,像魔灯一样死于触摸
是不是宽厚的掌纹,在你的睡眠中
记下藏在挂钟核心的一句话,一小段诺言
一次带着香皂味的亲吻。无数次转身
在镜中跋涉,你的身世染了太多的白
太多的冰冷;你把背影印上最远的墙壁
是不是大雨剥蚀了百叶窗后的幸福
那一切来得都太快,无法争辩
如同绳索拉动它的活结,你闻到跟踪而来的
命运,你的头颅微微翘起。是不是高傲
唤醒了芦苇中的暴力,河流翻去
影像最少的那一页。是不是飞雪的犹疑
和你青丝的浩荡,让我看到了终点
是不是一个站牌把我引向你的湎想
是不是一杯水,一次迟迟的吞咽
是不是步履匆促的人群和窗外的时光
你在靠近寒冷,靠近网球消失的速度
你的指尖在电话线上,心覆盖了整个城市
是不是悄无声息的笑就是接近你
是不是莫名的疼痛就是接近你
是不是一场昏睡和一场大梦就可以确定
我在你的罗网中,像一粒斑点被瓢虫唤醒
是不是这样就是接近,就是浑然一体?
现在,洁净的白纸承载着诗篇
船只承载着活火山、陆桥与海岸线
承载着曾经不可一世的君王,承载着引颈的羔羊
船只两头尖尖,来处和去处极细极细
是不是这样的弓弩控制着命运的决断
是不是瞄准仪和瞭望孔,透过红外线
感受到我的沸腾,默数着我的冰冷
是不是你的眼睛像一滴渐渐凸起的露珠
另一只在迷惘里紧闭,你用急促的呼吸
使大地变成树叶,你用不可遏制的激情
使我变成袅袅上升的蒸汽。是不是幻境
是不是回转的时光,没有国界和制度的花园
没有等级的植被,阔叶,针叶,蕨藓
青苔,圆润的果实,锯齿边像帘帷轻轻翻卷
你的脚印留在色彩中,留在喘息里
你的翅膀挂在岩石上,如同此时的心情
是不是安详,是不是松懈,是不是美
是不是一次永久的感染?你感染着大地的勇气
你比大地更早地斑驳,用来迎接我的残损
是不是漫长的书写都说不尽这一切?
是不是只有沉默才可以抵达,才可以深入
像种子一样扎下,变成你的血管,你的脉络
变成你的语气和习惯,直到你最终丑陋的一部分
是不是沉默也无法透明,让今天笼罩在雪雾中
仅仅许诺明日的晴朗。这诗篇!
小小的兵蚁和工蚁,为建筑送上啮咬的花纹
小小的萤火,蟋蟀,制造出的幻灭的声音!
是不是还有更清净、更悠长的泉水
能把你的吻变成大海;是不是还有更曼妙的语辞
把你高举上云端,变成无形的披风和飘带
是不是还有更多的爱,让我的贫乏感到惭愧
是不是还有更飘摇的烛火和更飘摇的衬衫
驱动你的光芒?多么绚烂的爆燃!
一天的流逝被上帝记下千年,我和你之间
又流逝了多少个一瞬?是不是空旷
埋葬着一个未知,从我的书桌彼端
直到你的键盘处。你的手拂过,像鸿雁落下
你的述说闪烁着翎羽的柔情。那像宝石
你用你的宝石令我更加高贵……亲爱的,是不是?
“我只把这额头放在你面前。”
我只把雪花放在世界的每一个转弯处
放在珐琅玻璃的蓝色下面。温度像爱那样
慢慢渗透,晶莹的波涛
沿着荆棘刺破的脚踵葬身甘泉。
这是神灵都愿意倦怠的时刻——呵
干草围绕着你的伯利恒,星辰
化为匆忙的使者,你的谛听和萌动
同时发生,迎接无边大地的唇语。
你的名字取代了所有绿色
让春天策纵在烛光之上,宛如
飞鸟为它的成长变成朝霞……
我只把今夜的剩余放在你的枕侧
像盐的气息放在沉睡的泥土中
在荒漠上,我所欠缺的,饥渴把我教会。
铜铃响彻的,是疲惫的驼峰下
白色的枕骨。水拍岸了,水于是就清澈。
我,牧人的头脑,就是这样的一种
擅长雕琢的工艺,在思想中选择尺寸
像非洲的嘴唇,重视冲击的力度和勇气
却使智慧的前额萎缩。漆黑的灌木
红马一跃而过时,截取向阳的一枝
对于死亡,这是宗教;对于爱,这是风。
对于一团僵化成石头的泥土
我攀援着,走过每一处细小的缝隙。
羔羊,青草是它们的依靠,通过单调的咀嚼
细肉萌发了臼齿,龋烂时
又一批女孩暴露在阳光下,除了母亲
没有谁朗诵过她们的名字。
我端坐在壁画的檐下,像蜘蛛一样敏感。
最大的恐怖产生于听,静寂的草虫
用睫毛来剔须,修理手爪
把惊骇的眼珠当作新娘,呼吸浊重。
我想起杏黄的蚰蜒,微弱到难以横越
大半的生命附属于一个台阶,仿佛残余的篆刻
抹去这艺术的是比它更小的蝼蚁。
树荫东渐,空虚向南移
能够抓紧的,只有一碗野麦羹。
作为食物,麦子并不孤独
土地以处女陪它生长,火焰给它以精神
随后占领我们的身体,排挤一切酸楚
它整齐,结实,仿佛进入粮仓
看啊,堕落!一粒子弹就放逐了灵魂。
罪责:悲哀,鄙薄,愚蠢和盲目
大口喝酒,暗地里的诅咒,小小的幸福;
痛苦:坚定,自信,鼓舞和幻想
拼命地拉直这弹簧
狡狯的神,镜子后的火山
庞培成了庞培的赌资。
谁又倾心于挖掘?语言针对乏困的心
善良针对购物大厦,针对浅尝的活剧
长久?通过金苹果,童话得到了公主
通过孩子,茅屋得到了秋风
一切都在指证。领一次妙谛,花成为花
领一次鲜血,伤口成为伤口。
我耕读的这一生,播下蛆虫
只能收获腐朽。忘忧而清乐
让梅花收回他的娇妻,谷雨后
还是一无所有。黄鹂飞过柳树的眉
黄鹂负责了柳树的后半生。
万物皆有爱。一只桨睡在絮语的下方
他回忆春宵像回忆永远的波涛。
继续着,寡居的菊。珍爱的蛎珠
百年后的骨粉,佩戴和闲置都一样。
我独自听着山的喘息,听那疾病在冲刺
握紧崩溃的秒表。刀锋在梦的彼端
蜂尾也在,死亡分离了残忍的感觉
对于我,就像抹香鲸的唾液
温暖就像渐硬的鸟爪
什么都没有,这是我的梦土。
我是否还在年轻?我的年龄
是否是我才华的年龄?容颜
是否像毁于表情的梧桐,它的汁液
我的渴慕,我羞于出示的小小顶针
食指中的归隐是否来于锦绣?
我的激情,我钟爱的心,浑圆的爆竹
炸响后,是否仅仅被视为灰烬?
圣旨的蛇,盘踞在光明的杖端
它的扭曲便是悲剧的缘起。
像我潜伏的感伤,它昂着头,吐露出征兆:
焦土、冰碛,酸性的岩石
断臂的汉白玉,狐丘,中箭的道德
驶向乐土的荒凉车头,伤痕累累
这些人类废弃的零件,比骨头长寿。
我敲响的,在静静地享受
我凝视的,在田野上奔跑。
过路的鸦群,翅膀覆盖了屋顶
过早地把黑夜降临。
橡树撤离了冬天,生命撤离了鹳
软舌的蝴蝶贴近霜花。谁不在颤栗?
除了虎豹,除了野牛,还要谁流浪?
除了雅典,除了殷,还要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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