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智临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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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智临，1998年生，中文教师，现漂欧洲，写有《残叶》一书。

刘智临的诗

（计 16 首 | 时间：2022-03-13）

没有蝉声的林涧
红浆果已熟透
乌鸦在金子中
游泳, 在这深深的秋

沉默的漫游者
和鹿的足迹一起出现
惊动起的片刻不安的静寂
又转瞬消失不见

落在水中的叶子
被缓流归还上岸
阳光晾干后重新起舞
鲫鱼渐渐长大
用唇拨弄着石头

罗马人在酿酒, 制面具
唐人开始置办新年
村庄旁的针叶林
抵御着炊烟的进犯
但这里, 与人间无关

松鼠把果子藏进
水声触不到的地方
树根在呆滞中穿针引线
交织着甜美与苦涩

不可抵达的空旷
在一切的一切里面
沉默者继续把溪流
带向更深的秋天

无法穿过苦难
像河流无法穿过沙漠
按我的方式涌进沙里
我会被焦渴吸收, 成为沙漠
即使一阵疑虑的风
也会止滞我的步伐, 将我抽干
盐, 氢氧, 六尘, 时间
我不明白哪个是我的本质
所以我成为我
可此时风已来到
我无法再留存自己
我的本质会蒸发消散
被带走, 在沙漠另端
在他者那里再度形成
一切应当如此, 我接受

在较好的时候我感到
我是一个民主政体
没有生死攸关的中枢细胞
只有个散漫、多歧的中枢系统
肉与灵是两派, 此外还有记忆, 
想象, 梦, 情与思…许多在野党
尘埃般飘荡, 依附某党, 或孤零零

镜子是公文, 意识在立宪后上台
永与自身分裂, 永期盼合一的
焦渴是它的后宫, 情欲是场
政治角斗, 忧伤是空荡的选举站
爱情是两党珍稀的联盟: 
短暂的和平, 隐形者的战争

我走在街上, 我在我流动的宫中
隔着垂帘, 看许多匆忙的独裁者: 
那些他者的暴君, 自己的暴君! 
我走在林野, 草木虫兽是个个闭锁的部落
当我感到什么, 只是发现了躲进税务
在背后窥视我的那些脸孔之一

对于我, 我是什么? 
有时我是皇帝, 可我是谁? 
我是所有廷臣, 皇子, 敌手
以及他们共有的名字
有时, 某一瞬, 我能观照到我: 
只是议会上签字的虚君

离我而去的那些
并没有离我而去
它们仍是我河流上的面容
它们仍然是
上升的火

太阳
就是已逝的一切
它是不变的瞬息, 静的飞矢
它在我的河流上
投下长长的影子

因为今天是晴天所以有权想象
皇帝正修剪着云朵

时事是一位员外，喜欢以目光
摩挲假山的表皮——永远止于第一层

跨过透明的门槛能看到街上许多太阳
在以同一个太阳的名义兜售，太阳爱䀹眼

我们提防着彼此，仿佛古老的
朝臣, 会突然掉出口袋

人们在同一条船上摇荡
那船是利维坦巨兽的舌头

而没人知道自己在哪
一张红底坐标纸被顽童涂花

每个顽童都是瞎子，这里没有例外
只有头骨被不停撞碎，拼上

撞碎，拼上

一年的最后一月
在枝杈上摇晃尾巴
柔软 蜷缩着 它吮吸自己
以婴儿的速度生长

音乐
与晨光晒暖泥土 流淌着
退潮 深入树根 成为——
沉默

我看到自己的许多面孔
悬荡着 正将飘落
我看到自己内里的许多窗子
重叠 合为一扇窗子

一只鸟
悄悄落到枝上 旋即飞走
像佛

冬天的街角
一个女人向我发传单时
我的身体穿着黑大衣
手插着兜

我的手中是黑暗的虚空
虚空轻飘飘
无法接受一张纸
沉重的馈赠

我忽然想起 有一次
街角 上帝向我发传单时
我的灵魂也穿着黑大衣
手插着兜

再有一次 当我鼓足勇气
向爱人发一张传单时
她也手插着兜 轻飘飘走过
所以我很能理解
那女人的悲伤
上帝的寂寞

而当手插在兜中太久
我们都会变为
没有手的人

进入教堂 我的哥哥
便是你的窀穸
手风琴吟诵的圣歌
大叶白花 金灯与
辉煌的穹顶 恋人们
都在你钉死的架下举行婚礼
就这样 今天 就无耻一回
在告解台上 我们都不必忏悔

你的晚餐挂在墙上
挂在信徒美味的虔诚里
自你死后吃每一块面包
都像在吃你的肉 吞噬你的苦厄
你是你父亲的师
教他从暴虐专横的造物者
变为慈祥恻隐 温软糊涂
颤颤巍巍的老上帝

敏锐的心灵
生来就是为了受苦
残忍快活的麻木众生
都是宿命的奴隶
我们每个人的手上或心上
都沾着受难者的血
哥哥你错了 世人无罪
有罪的只是我与你
被神护佑的生灵啊 切须记住：
眼见心想 即是奸淫！

灵魂比肉体烂得更快
天国比地狱更伪劣空虚
人性未变 你也未变
你的一生都被爱辜负了
被父所骗 所抛弃
除了犹大 你死后两千年
再没有一个人真心爱你

其实在十字架上的那天
你的血与爱都已流尽
只有雪白的尸骨
裸露着“真”的道义
其实第三天夜里
你也没有复活
彩蛋是给孩子的谎言
你的遗骸躲在墓穴里
默默哭泣
你的各各他
被世人一遍遍嫖着 嫖着
而我
也将埋葬在这里

〔注〕：
①“教他从暴虐专横的造物者/变为慈祥恻隐 温软糊涂/颤颤巍巍的老上帝”：《旧约》里的上帝严酷暴烈。
②“自你死后吃每一块面包/都像在吃你的肉/吞噬你的苦厄”：《圣经》：“耶稣拿起饼来，祝福，就掰开，递给门徒，说，你们拿着吃，这是我的身体。”
③“眼见心想 即是奸淫！”：《圣经》：“只是我告诉你们，凡看见妇女就动淫念的，这人心里已经与她犯奸淫了。”。这句此处是反讽。
④“被父所骗 所抛弃”：《圣经》：“约在申初，耶稣大声喊着说，以利，以利，拉马撒巴各大尼？就是说，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
⑤“你的各各他”：《圣经》：“他们就把耶稣带了去。耶稣背着自己的十字架出来，到了一个地方，名叫髑髅地，希伯来话叫各各他。”各各他是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之地。

夜临高地, 神圣气息扑面吹来
鸢尾马蔺割过腿脚, 像小孩子使气
庞然纤月, 细碎野花, 怪石都已盐渍
松鼠灰兔羞赧窜过, 兽中都有神, 草色微动
百步可见平沙, 月笼流银, 仍是叶芝精灵的
谵幻, 白鸥降下, 浪涛美丽的躯体碎裂在
巉岩上激起, 记忆的巨响

海滨弃屋, 亘古灯塔, 无谓人时, 无谓寂寞
林莽荒草旧梦, 年年都是这样么
哪有晨暮四季, 雨晴雪霜都神圣神圣的事物
洛杉矶六月, 正是樱桃落下的季节
果园翠嫩宁寂, 倘仍无人来
每夜静伫泡沫喧腾的海滩倾听
灵魂远际, 孤独的风暴

站在山巅上, 他呼出的气
比吸入的更冷, 烫伤的手指
化作五根缰绳

以上升的隐喻, 抓住
少女脚胫时, 死亡闪烁, 嘹亮如
永恒歌剧中的人物

在轮回中
一颗星星奔跑着, 像黑色的
马

夜深, 我尝过了鸡尾酒
自虚无的三种颜色中醒来: 
我是浮在表层最鲜艳的那种

黑暗是无形的, 用白铁的爪子
抓挠着梦痕: 原先我并不知道
爱能这样摧毁一个人

浴室的雾, 疲惫地喘着气
光润滑丰腴的脊背, 沿着幻想
的堤岸, 淙淙地游来

(我是醒着的, 而你是暴风的
漩涡中, 唯一海草般舒展的人
等待着挽住一只贝壳: 一个吻)

记忆的孤岛, 在谵妄时意识遥远的
海啸中, 蛞蝓般缓慢地爬行, 寂静: 
岛上树的剪影, 高举绝望的臂膊

梦之舟: 窗框一角额头灼烫的夜
升起破败的黑帆, 死亡的木橹
丈量着存在的水深

尊严
是驮着阿伽门农的征帆以及
橄榄枝缀成的皮肉
山脉
是贫瘠的半岛上
愤然耸起的脊梁
月华
是刻在巴台农的石壁
一道道箭痕般的目光
爱情
是维纳斯的胸脯上的秋天
闪烁的麦芒

正义
是红色的城楼下
青年颈上的血渍
思想
是缠住苏鲁支鹰的那条
狰狞的巨蟒
历史
是遇害斗士的母亲
一夜夜流淌的泪珠
永生
是赫拉克利特家的蚊蝇
一天天不倦的死亡
我
在雅典娜的头翎上
看见过太阳

深秋   清晨寒寂
灯影独自梳理着我
宁静的悲哀
墨痕洇湿雨点
破碎的梦魇
黏附在窗玻璃上
黏附在每个生存罅隙
剔透的飞鱼自屋檐滑落
敲醒记忆

漆黑的树   漆黑的脚趾
熏染浸泡我颤栗的鳞羽
草花   大叶杨泛黄而瑟缩
孩童微笑的口袋隐瞒了悲剧
冷漠美艳的少女   花边百褶裙
钥匙藏在行刑前的夜里

岸纷纷蜕落银茧而展翅
陡峭的枝桠    陡峭的雨
槐树下一脉瘦削的黔衣
长街古墙张贴了谎言
安然走动着屈辱的秘密
呐喊   死在黎明之前的
呐喊   沉没在空濛的深谷
没有回音

黑夜里高擎火把的人
注定一无所获
在天空涂绘着果实的民族
仍旧是奴隶
蛆虫与乌鸦快然玩弄着
凑足音节的游戏
石上的笔痕被遗忘   泥渍搅起
帘幛蓦然撕裂而燃烧
秋雨轻轻覆在光的废墟

割破的月光   黑蜻蜓与血
踮脚逃离荒芜的田野
呓语凄厉   孤独环绕在
墓碑倒坍的森林
而我又饿又冷
于是提着绳索穿过暗夜
悄然探视着那
冻僵的夜莺

第一天从夜里开始
街灯向哪里延伸
雾   便于何处蹲守
第一天是造物者的日子
上一世废墟中的星辰
曳着一尾殷红

结上雾凇的理想
于枝梢颤栗瑟缩
空气中漂泊的苦难
是玩笑无法承托的沉重
处女的泪光，少年的夜
凝在时代的外窗上
是早经摈弃的瞳眸

黎明  是触不到记忆的深井
夜莺所倦于歌咏的
是另一个寒寂的白昼
湖心冻成的蛛网永远沉没
寺廊春晨第一缕钟声
我的头顶有风，手里有湍急的血
身下有轻盈的足踵
这些的这些
这个世界都没有

我听见跫音
踏在站台上的盲道
那历历可指的黄色脉络
阳光下无黑暗
白昼的灯  点亮一盏盏游曳的
欲望之眸

我看到血痂
生长在粗褐的铁轨
斑斑锈迹的古老梦魇
受罚者皆无罪
文明：那不长毛的中年男人
刈剪野草

我嗅出毁灭
与巴别塔在同一时间  履带压平
拳头铺成的路  荒蛮之地
徒劳的是一切美
那一无所剩的高厦的窗
怒目圆睁

我触到老树
疯长羽叶的枝冠  翳阴青天
秋天飞檐  栖居狰狞的神兽
每当雨水如血迸溅
树上一个民族的痛苦
金黄纷飞

1

醒来  冻僵的野马
从伤口间窥视着  衰亡
缀满补丁的眼睫  被阳光吹起
显露窗棂的一角

2

落叶  黑色的钥匙
敲击着晕沉的大地  坠毁
沉酣的机群  记忆纷飞
颅骨如锤  响起泥土的回声

3

在黑暗中站立  听见
蓝色的钟声  溢出回廊
飘在我身上的那些嘴唇
有死亡的模样

4

蜡烛  超度我吞进的文字
街灯  分开虚空的两岸
火焰 拥吻野草的胡髭
月亮  升起苍白的桅帆

5

巷里  一定有弱小的孩子
为真理祈祷  一定有哭声
黏在尊严上  巷里  一定有沉默的守卫
走到门口  曳响受难者的心脏

6

群山  金黄的过失
赭色血渍
远处  严酷的烟囱
涌起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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