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童天鉴日 车邻 落葵 杜婧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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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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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天河（1924—2023），当代著名诗人，《星星》诗刊创刊人之一。本名周天哲，湖南长沙人。著有长篇童话诗《少年石匠》、文学评论集《文学的新潮》、专著《广场诗学》及《石天河文集》四卷。

石天河的诗

（计 5 首 | 时间：2023-03-19）

在人生的中路
我和你，同走在崎岖的峡谷里
遍地荆榛，刺破了我们的皮肉
漫天重雾，迷失了友朋的踪迹
我挣扎跌跌爬爬地走
疲倦，乏力，然而我不肯休息
病魔，像一条黑色的长蛇缠绕着我的肢体
春雨秋风，一年年带给我兰摧菊死的伤心消息
有时，我偶然地看到了你的身影
心中就感到火炉般的温慰
兄弟，你比我更年轻
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希望会张着翅膀飞过来
拥抱你

秋天又来了
四山木叶，在寒风中竦立
忽然，我听到了一阵悲歌
那歌声是那样哀婉，那样凄厉
那歌声仿佛一个孤伶仃的牧童

对残月冷风枭声魅影呜咽夜吹笛
呵，一朵美丽的花
偶然地落到了你的怀里
又无端一阵黑风
把她吹落在路边的泥地里
如果你不能把她忘记
那么，拾起来吧
也许只有用眼泪洗净的花朵
才会更芳香，更美丽
兄弟，你为什么徒然地木立

我们走着的这条路
是这样平凡，又这样奇异
草头莹澈的露珠
是洒遍天涯的同情泪
在有泉水流过的地方
连石头也在哭泣
高风吹落孔雀的毛羽
把这条路装饰得又庄严，又美丽
它仿佛是荒无人烟的冻苔原
又分明留下了无数巨人的足迹

在这条路上走着的人
有时把自己的爱情和幸福
都像旧草鞋一样丢掉
为的是追求一个更崇高的东西
――真理

月光惨淡如一个穿着孝服的姑娘
在静谧的云层中悄悄窥探
明亮纤柔的手指
轻轻抚摸我苍黄的额发
扣击我阵痛的心房
我不知道要走向哪里
忘了坡坎
也忘了这桥上没有扶手的栏杆

是多么熟悉而严峻的夜色
如我多年凝视过的黑森森的四面高墙
我悚然伫立
拔出短刀向四面张望
纸包的沉默
几乎漏出几滴卑微的呐喊
但这深沉的夜雾
终于把一切语言都锁进了密封仓

这不是梦游
我只想摒去白天的喧嚣
让心灵有片刻清爽
我并不孤独
山精水魅和许多朋友的魂魄
都一齐来到了我的身旁
可惜我已经看不清楚
月光和夜雾中是谁的影子在晃荡
眼睫迷蒙
渗下了雨滴般的感伤

也许不是感伤
是朦朦胧胧混杂不纯的莫名的灵感
是生之困惑死之无奈以及
往事悠悠的多余慨叹
是回忆与激情交织的追思弥撒
夹杂着是耶非耶的空茫玄想

究竟是谁
为我安排了这一次无尽的寻觅
每一个脚印
都用新的忧郁告别旧的j惶
似乎有多少神圣的历险
原来的意义，已经被时间冲淡
似乎有多少纯洁的心愿
被历史染成了邋遢花斑
有多少恩怨纠结的是非
变成了延期审判的无聊悬案
有多少无辜的受牵累的朋友
在我心中烙下了深深的歉疚，成了
难于愈合的烧伤
对每一个爱过我的姑娘
我成了永恒的负罪者
对我没能奉养没能奔丧的母亲呵
我只能跪下来祈祷
愿她慈爱的灵魂能再看见
我的心肝
有哪一位聪明人能告诉我么
是不是因为人太怕死
人生才变得这样艰难
是不是因为我
燕子矶头的那次侥幸
舍身崖畔的一夕彷徨
才换来了
从忠诚到叛逆
二十多年的雨雪风霜
一次次灵魂的颤栗
一次次血与火刺痛我红肿的眼眶
几千夜荒唐的恶梦
恒河沙数的无解疑难……

生命不过是一秒一秒走向死亡的
过程
我，活着
不过是时刻在消逝着一个皮囊
真理也许是圣哲们对世界的一种猜想
十年百年过去
圣哲们的偶像
也该把金装换作时装
我不是没有敢舍身的追求
不是没有翻遍圣经祈求给人间赐福的愿望
我不曾惧怕
魔鬼用炮烙烧焦我的三魂七魄
我不曾企望
顺着海风去寻找黄金的彼岸
但我也不愿把灵魂抵押给上帝
因为，梅叶的《遗书》说了真话
我知道
所有关于永恒真理至善天国的说教
都是红衣主教的弥天大谎

日常生活普普通通的公正
未必不比幸福天堂的诺言更为可靠
家家户户的平安入睡
未必就不是现世的乌托邦
没有英雄伟人的世界
未必不少些灾难
救世主的丰碑下面
未必没掩埋着芸芸众生的尸骸血汗
该告别傻乎乎的梦想
该告别天真烂漫的痴憨
就让名与利都属于掌印与掌秤的高颧大腹吧
可别让我们的愚蠢
再传到下一代人身上

我没有别的希求
让世界留给我 徜徉

雪风里吹来一声清笛
雁过也
正伤心
却是旧时相识……

笛声从何处起
这样悲凉
这样熟悉

寒山的雪景
依然是白茫茫一片琉璃
破土的新芽
依然在季风之外喘息
你高高地飞过冰河
飞过飓风咆哮的黑浪
你的声音渐渐地听不见了
朋友们嘶声地呼喊
大雁
一路平安
大雁
愿你的每一根翎毛都是顺利
 
我们已经望不到你的影子
可还记得你大写“人”字的姿态
我们无法把你唤回
知道你不能在雪原的雀不站上栖息
可是我们仍相信你会回来
正如我们相信冬去春来
是大自然的规律

大雁
别了
大雁
你会回来的

北国的雪风
把白色的花圈
撒遍了每一处城镇与乡村
黄河被一层层的坚冰冻结了
但那坚冰底下
是永远封冻不了的
黄河滔滔的哭声

雁的哀音
一刹时震撼了大江南北
你走了！
所有的山峰都为你肃立致敬

叭叭！
鞭炮说——
我们把泪水吞在肚里
变成了冲天的愤怒

烧吧！
纸钱说——
把我们全部烧成灰
我们也决不会忘记他的功勋
 
那么
你放声大笑地走吧！
你走向了永恒的自由
你将永远受到全世界的尊敬

你听
有一支歌唱起来了
那歌唱的是——
二十世纪中国的良心

你就这么沉没
被遗忘在河底
 
没有沉没
是一场漫长的洗礼
 
你沉没太久了
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沉没的是时间
不沉的是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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