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童天鉴日 车邻 落葵 杜婧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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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冰(湖北)
(阅读:1346 次)
蓝冰,原名唐国庆,1972年10月生,湖北公安人,当代作家、诗人、评论家,出版有散文集《寂荡与吹拂》、诗集《亮出我们的头颅和手》《尘埃上》《口含黑叶的歌唱》,诗论集《诗的自由》、笔记体小说《知性女人含烟》,民刊《湍流》创办人之一,“后语言主义”写作成员。
蓝冰(湖北)的诗
(计 17 首 | 时间:2023-03-28)
(一)
海水漫上来的时候,夜色正沉落
岸后的鱼群发出第一道闪光,照亮幽邃的潜流
天幕上缀满沉默的星子,比宝石更晶亮
失掉鸥鸟的海洋,比空洞的语言还更空洞
这是一个城邦消失的过程,它的所有黑色的生活
和被石头命名的街道和主题,一起隐遁
在可预见的不远的将来,回忆的记录片将取代
生活的远景,而盛装鸡尾酒的头骨和尾盘
将作为唯一的见证,被保留下来
第一个走出来的人,将是幸运的
可悲的幸运,他将丧失所有
他将背负不可知的使命,在一重时间的阴影里
城邦消失了,但物质还在,一种音乐性
的指令还在,圆舞曲和奢华的夜生活场景还在
城邦的意念的辖制并不曾消失,第一个走出来的人
永远走不出它的历史,它的内在的召唤
城邦将仍然是城邦,城邦将永恒地
存在于一个人内心的风景,那里一种生活的秩序
永不熄灭,在宇宙时间的每一刻掀起风暴
而夜的玫瑰将不再发出叹息,它在城邦的废墟之下
那里,一个巨大的暗室,生命的囚禁地
那里曾作为朗诵地,作为抒情者自由表达的场所
抒情者曾手握玫瑰,但现在松开了,在
一个时刻的玻璃瓶里,那里时刻永不流逝
但抒情者热情在衰减,玫瑰随之凋零
抒情者随即出现在旋转门之间,向左或向右
由世界抉择,并不曾有彻底的朝圣者,一切
只是被逼使返,一切都只是黑暗中的咏叹
在一个并不真实的世界里,真理只是虚幻的发生
于是,一个城邦陷落了,在可测距的视线中
我曾数个黄昏数个黑夜瞭望,我曾暗自抵达
一座存在于现实之外的城邦,一座乌有之邦
曾承载起我所有的人生幻想与希冀的城邦
我毫不怀疑城邦存在着,我毫不怀疑
我所有的人生梦想都能够在城邦找到并实现
我的黑暗的城邦,光明的城邦,理想的城邦
我曾在内心中无限次设计城邦的每一座巷道每一座建筑
我曾把它视为内心的必然之所,死亡与幸福之城
城邦曾是我在每晚日落之时唯一的想望
但城邦陷落了,真实地陷落了,就在我笃信不疑之时
(二)
完美的城邦,滑落最后的一道红日,在
纸张般的夜晚飞翔起来,隐进一张童话书的残页
失去了神的引导的城邦,由此走向堕落,走向
黑暗。一座堕落的城邦,一座黑暗的城邦
无数的舞女妖娆,舞动城邦的阴郁的冷袖
并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甘愿如此的,没有一个人
意愿着如此的生活,在一座神缺失的城邦里,欢乐也缺失
真正的心灵的欢乐,灵魂最终都走向哑寂
沉默之水,永恒流淌着死亡之音
一座命运的城,我只能如此界定城邦,我
并没有权力,或者说我并没有资格,去品评一座城
品评一群人的灵魂,他们是一个部落,一个群体
一个繁复的聚合物,他们的灵魂不可测评,不可谈论
而我是不在其中的,城邦在我眼里就是一座城邦
它高大的外墙勾勒出历史的剪影,它曾经是那样存在过
在数个世纪的风云中繁华如一支丽歌,它的音韵
深入每一座时间之都,永不降落的灵魂
在数个世纪我都不会忘记这样一个事实:作为一座城邦
它一直统摄众人的心灵而成为无上之王
其实是一座王者之都,真正的王者,它的秩序
令所有人服从,它的美是公共的理想
它有着作为大众的信仰,心灵的依赖,它曾是
精神与钢石的完美结合,它的晶体里闪耀着
物质的密度与智慧的光华,它曾是作为一种建筑
心灵的艺术的建筑而存在的,它体现的是一种
信念的力量,美的追求,它的意志具有神性
然而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它腐朽没落的命运
一座辉煌的城,也是一座必然之城,它的衰落
仿佛人的一生逐渐到来的老年,而给以致命一击的
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宇宙间仿佛从未响起
但消失的城邦并没有真正消失,它的阴影比它的真实
更不可破解,不可否定,它俯临命运的姿势
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坚决,在我们头上
它的暗影里有一股不可抗御的力量,这使我们
灵魂战栗,使我们心生敬畏,倍感惶惑
这不可以语言之力破译的城邦,这灰暗之城
它曾庇佑我们,也曾残损我们
它曾以理性著称而闻名于世,它的消失
比起它的存在甚至更加深刻而充满伟力
但所有这一切仍然不能更改命运的必然,作为一座
人性之都,它消散的黑羽,遮映住了整个天空
(三)
它又是一座幻梦之城,多少人渴望踏进它的城郭
怀带着规则不同的目的。对于一无所有的人
它就是所有,对于拥有一切的人,它就是无
它使多少人癫狂,又使多少人迷失,无论成功者、失败者
无论商人、学者、诗人、政客,抑或妓女,甚至强盗
它使所有人都深陷其中,不得救赎,永远地沦为
它的奴役,使它成为万有之都,幻梦之都
可曾有过一个清醒者,对这座城邦产生过质疑
曾攀上那高高的城楼,回望那辽远平原无尽的风景
它矗立在世界的南方,矗立在海水碧蓝的琼波之上
它仿佛就要逝去,本质上它是无根的
它的历史只是一片贫瘠的荒芜,在那里生长茅草与野蒺
裸露的岩石显示岁月的饥饿与薄凉,但在一夜之间
仿佛神迹,它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亮光闪耀
带着理想的光彩,和淑女的气息,它吸引无数的人们
潮涌般地奔进它的城池,一时间,空阔的街道挤满人声笑语
流溢着生活的欢乐,与街灯的华彩相应和,这几乎
是一座人间天堂,一切都是簇新的,新崭崭的:
新的理想,新的观念,新的风物,新的面孔,新的感觉
一座城就这样俘虏了世人荣耀的心,它吞噬所有人的精华
使它日益庞大而更加喧闹,更加的成为王者
它为此感到狂热,仿佛它就是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
它唯一追求的理想就是速度:速度,速度,速度
是的,让这个世界旋转得再快些,让世界飞起来
让所有的人们都高声欢跃,让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
不要有低谷,不要有一丝的懈怠与冷落,让舞女的裙
高高飞扬,裸呈出娇美的屁股,让钞票纸鸢般飞扬
为这世界争彩,让机车在街道上穿梭,织成一道道彩线
把城邦变成一匹彩缎,变成一朵云,一片虹
啊,飞翔吧!啊,旋转吧!啊,高呼吧!
这伟大的世纪之城,永远的梦幻之都
它肯定没有想过它会逝去,它从没想过笔直大道会
开进无涯的渊谷,它不相信天上虹也会跌成地上水
它没想过它会疼痛,它会伤痕累累,疲惫如一位老妇人
不,它不能接受这样的命运,它应该是永远的骄傲之子
它不应有如此的黑色的怨叹,它不会发出这样深沉的叹息
但一切都是注定的,当它在瞬息回忆起所有的过往
它相信一切都是注定的,命运的鹰一直在城邦上空
高高盘翔,一切都是注定的,只是一直以来
没有一个人去在意鹰隼的目光,那锐利的,忧郁的
时光之剑。幻梦之城就此凋落,一切荣耀都将
归于沉寂,只有记忆的潮水将永恒拍打时光之岸
(四)
一座城邦就此消失了,永恒的不会重现
道途上将再见不到它晚日中的剪影,大地上
也将不再有它的残迹,它只是一个梦,一个传说
它将被人们模糊的谈论,被人景仰,膜拜
被人久远地怀念,但再也无法进入往日的生活
消失的城邦像一本永久合上的书页,它的故事
是那些旧日年代里失传的经文,朗诵者
也已化为陈迹,消散为世纪的尘埃
有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关于城邦的诞生日或消亡地
以使我的心不至于陷入迷惑而更加忧郁
多少年里我都在想念着它,关于一座城邦的名字
我人生里诸多潜在的故事与城邦相关,与它
隐藏的人物和历史有着某种神秘的生死联系
我的忧伤我的幸福,我的理想我的情爱
所有的人都走散了,剩下城邦如一具时间的空壳
这不是众人的城邦,是我一个人的城邦
它里面美丽的女子凋落如一朵花的叹息
它消亡的如此迅疾而深刻,如一道夜色深入我的灵魂
城邦最后走远的日子是我悲悼理想消亡的日子
我最终将失去所有而成为最后孤独的人
在属于城邦的时刻里也有我的时刻,我们又是同位素
我知道世间一些伟大事件的发生都不是决然孤立的
在奇崛事物之间都具有着某种相类似性的关联
我所有的智慧都源自对一座古老城邦的深沉冥思
它一字不示却教会了我所有关于宇宙生命的奥妙
我在它的寂静里谛听到最远古寺庙响起的梵音
而关于天体运行的所有知识无一不深藏于木纹结构
城邦消失后的岁月里我也最终失掉世间的光明
我向来都只是用内心审视一切原理与道德
世界一直在我心中,律法从未超越我铭感的心灵
对于这个世界我向来怀有一种宽宏大度的悲悯与傲慢
请原谅我这种双重的互逆的品格特征
这原本就是一个高贵人所应有的品德,而城邦
也从未放弃对这样两种品质的坚守,正是如此
它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被注定的,一种更宏大的
无所不在的铁律在支配着它,主宰着它,或许
消亡又是一切宇宙之物的荣耀,在遁入黑暗的冥空之时
世间心灵终于得以一窥闪耀的光焰:那真理之火的燃烧
(五)
城邦消失彻底成为死亡之城,天空只剩下一片空无
在久远的时间里,这里只漂浮着一些石头和翎羽
一些鲜艳的翎羽与岁月展开一场无尽的谈话,向每一个路人
讲述过往的时光与老套的故事,那时不知信念为何物
但真理已经存在,真理一直就存在着,自有世界的一刻以来
但很少有人去倾听,所有的人都只是匆匆过客
他们是一些观光客,僧尼或圣徒,他们成为自己人生的旅人
但毕竟有那样少数几个人,他们为着真理而来
在这里久久盘桓,在城邦死亡的阴影里研读文字
他们手捧月光宝盒度过了秋天又来到春天
在漫长的时日里,人们的研究逐渐显示出一些意义
他们的劳动逐渐转化为成果,他们相信
由他们发现并炼制出的一种光能洞穿城邦远去的死亡阴影
他们终将穿越未知到达先知的彼岸,那里将存在真实
世界的真实,为此他们欣悦不已,尽管他们表面为无尽的探求
蒙上阴翳,但这不能阻止他们内心的热情,他们相信
这是对真理的热情,对城邦最古老而原初的梦想与渴望
一些龙骨与火凤凰出现在他们梦境的黎明里
在那里,一个诗人在恒久地吟咏着创世纪的诗篇
我在此岸得以遥望见所有这些场景都是死亡场景
一些未明的阴暗物质,我只能凭借内心的理解力才能触及
理解力成为我的另一盏明灯,理解力照亮我内心的城郭
当我意识到城邦的时候,城邦早已是一个虚幻的存在
但城邦仍一直保持着对我的心灵磁石般的吸引
城邦对我意味着那是一个世界,那是我今生的所有
归宿感是人一生最重要的生命追求与体验,这是真理
到哪里去比如何活着更为重要,这是所有智慧生物永恒的命题
是一切哲学的发端与基础,城邦的存在带给了我们这个命题
我修习文学多年,但发现一切最终都转化成了哲学
我对世界的所有注意力最终都集中到城邦
城邦的死亡与消失成为我眼眸中的一道风暴
城邦最终成为我人生的一个隐喻,一个哲学的寓言
理解城邦之于生命的意义成为我永生的造化与福祉
借助神的旨意,我从一只鹰眼里打探城邦全息的存在
城邦所着加于我的生命的重量和黑暗的深度
然而,在旷世的冰凉里,我只看见一只巨大的火球燃尽西天的晚霞
哪里有我的城邦,何处是我的归途?
来自北部海上的涡旋
再次把我们带入寒冬
它阔大的尾翼只轻轻一扫
整个大江南北的春天都在颤抖
无所谓希望与不希望的
在渐进夏天的旅程
人们依然进退失据
并没有一个必然的理由引导来日
但大地依然沉稳,带着它的使命
在急遽的涡流中,即便被撕碎
即便赔上所有的过往与未来,希冀
与梦想,它依然保持前行的姿势
而涡旋更像是一个考验
一个发问,在四月渐入佳境的时节
在如诗的节奏里,一次变奏
悄然改变内心的行程
是啊,惶然会在每一个午夜醒来者心中升起
与黑夜巨大的梦影相映照
那些悬浮的,被彼此隔离的透明的情绪
如水泡一般漂满末世晦冥的天空
这是一个困惑的时代,一个艰难的时代
寒冬远未过去,春天显得那么脆薄,可疑
涡旋的幽灵随时的突袭均可粉碎一切
无论东方帝国,还是西部的浩荡国土
书写是狂妄的,对于少数的智者来说
那无异于与涡旋的一场搏斗,一次诘难
一场永无胜算的庭辩
是的,永无,宿命的回答从来真实如铁
还能有期许吗?
还能有怆然之悲哭吗?
幽台离离,唐人挟铗远去,空留一个背影
而宇航者逗留太空,蔚蓝世界,星球不过尘埃
为遗忘与记忆反复打开的色彩之门
为时间重重锁闭和催放的花朵的脸孔
为不断被搁置又被重新唤起的纸页上的书写
为反复降临又缓慢蒸发的漫漫长夜
为辗转之人不眠的天空中奔跑的群马
为盲眼里不断流泻的光阴与汁水
为沉默的嘴角不息的歌唱与责难
我再次向下溯往地河之阴
我再次捧起头骨聆听断弦的弦响
我再次靠近你凝视你的灰发你的灰发里有存身的诗行
我再次去握你月光的手你月光的手颤出青铜的鸣音
我再次向你俯身在你宽大的阴影里
我掬捧起曼陀铃花亲吻灵魂的血液
我收藏起火焰的种子灰烬的种子在大气上飞翔
第三次我走进博物馆聆听他们在死亡尘埃里交谈
第七次我漫游河边遭遇到风中残损的风车
第九次我接过你手中的芦荻吹奏起北方的歌谣
你落难的天空是否还在书写着神奇
在那些枯树的虬枝绽放着母语的花朵
从暮色中出来我毫不隐晦我的忧伤
世界离我依然遥远我依然孤独一如你忧郁的灵魂
我独自处理着自己失败的主题洗浴我的哀歌
你飘坠的身影更像是一个古老的预言
我们相互面对彼此沉默彼此嗟悼
你留下给我黑色的道路通往虚无之渊
但你的目光给我心灵的勇气与嘉奖
我像一位侠士仗剑而行
在每一个十字路口我都拣拾到你留下的黑色的叹息
这一切都带给我心灵的温婉与慰藉
度过这个秋天就好了我就会治愈心灵的创伤
我努力在十月之末抵达青铜的爵口
在琥珀晚日中弹奏起铁叶琵琶
注定了的我将走上由你所指示的道路
哪怕起始就遭遇命运之殇
代价是必须的,黎明的锋刃考验着上路的灵魂
或许这是幸运的,它让我免了去赴炼狱的门票
让我在觳觫中见证了生命的大美
多少庸碌的生命在生活的蛹茧中徒劳挣扎
一生都为黑暗所包裹难得一见光明
而我轻易就获得了这一切,享受你精神的盛筵
成为你条桌上的宾客,我为此感到荣幸
并对智力持有信心,但这并不意味我走上了一条
容易之路,我脚下的硎石狂噬着裂肉中的鲜血
那是你对我恒久的祝福,以及来自远方的信仰
我因此而成为一个大写的人,蔑视世间的群小
由你传给我的歌也将在浓墨的夜晚长久地吟唱
飞翔的种子也将一一落入灵魂的板仓
荒原终于降下帷幕
前方,白色枝桠的路径显露
所有的声息在这里都开始熄灭
那些伟大者渐次进入他们自身的时间
留给世人一个苍黑的背影
所有的伟大者都将先行进入孤独
正如所有的丛林都要走入冬天
皑皑白雪并不是它们的坟墓
春天也只能是它们途中的驿站
走向哪里只有他们自己清晰
在达至目标之前,他们将舔舐自身的血
他们将以自身的骨头为杖
越过泥泞区域
秋天里,没有一枚果实的芳香不经历艰辛
没有哪一片落叶不是败在了时间之下
认识自己,然后执着前行
以向死而生的勇气与孤崛
去抵达爱的彼岸,领受至福
所有的伟大者都将先行步入孤独
而荣耀也将在他们身后升起
没有梦想,诗人所有的梦想
都死了
没有人会来关注这一切,人们
都在谈论大时代,大格局
没有人来关心个人的命运
诗人这只白天鹅,飞在
黑色的时光里,唯有你
在肉体的破碎中哀鸣
十六楼,是相对高度,也是
绝对高度,这需要勇气
下面是三块大石,黑色大石
三块大石压住它们自己的影子
也压住你的呼吸
在黑大石下,春天不见了
桃花遭劫,流下喑哑的鲜血
刻上骨头的文字,此刻明耀
亮光刺穿黎明的薄翼
名氏是响亮的,铜骨也温婉
一些阴影压在你的眉梢
无名的黑鸦自遥远的泽地飞起
而微笑,始终是你最强的武器
和对大地最后的祭礼
不需要言说,最深的言说
都已经被表达过,鸽子盘翔天空
那是影子的谎言,春天里的流水
那是雪的遗骸,还有盐巴
那也不是盐巴,是被击碎的北方的城
血凝固,你拿沉默的碗覆扣命运之流
死亡的命题一直就在你的寓言中
有遥远的机声轰响在黎明
孤独者醒来,从世纪幻梦中
走出,顶着霜雾,风雪
天雷,地火,人祸,这些一个都不曾少
在沉睡的人们中间,黑漆漆的大地
漂泊于寒冷洋流,审判的钟声
兀然鸣响,偷猎者自断腕足
失血之手苍白如岩
到来的第一个人,必定不是正人君子
他受到诅咒,并被打入语言的囚笼
而出殡的丧乐依然在行进,震响我们
松脆的神经,他让我们想起
大地之外久远的神明,如今安在
众神与人,将如何在尘世安居
兴替时刻,苍老者决然走进夜之黑暗
灰发摇荡着世纪无边的风雨,声音
一直在回响,撞击着金属时代红漆的栏杆
人们仰面叹息,重回诗性的轨道
重回后世纪的寓言,在语言的无际限表述中
重新安顿下滞重的肉身
而大海翻滚着,理性的浪潮里魔性潜伏
吞噬着来自陆地的花朵,和天空的蔚蓝
之色。我们沉哀地告别,在这大海之上
我们就此进入到另一重世界,在神圣的悲意中
我们烛见自己的受难之躯,裸蹈于星空之下
我们是一群受命之人,狂悖于世俗之道
在踩踏的群氓之前,我们扭转脖颈
面向这盛世的悲凉与荒诞
大哀之中,酒肉的调笑无法测绘我们内在的经络
这当是一曲末世的挽歌,我们看见
我们已依稀看见,一种全新的建构已在空无的河滩
矗立。在众神的庇护与赞美声中,我们肉身欢鸣
在朽尸上镂花的人
今晚用咳嗽敲我的门
屋外的星光更黯淡了
室内的女人裸体苍白
我用猛火煎药招待来宾
用空床接孕梦想
当我的石头刷子一寸寸变软
凿壁者偷听我前世的月光
我拉扯着奔跑的风
为屠龙者乞领末日的战旗
隐在时光之后的面孔
匆匆来去
更多可疑的石头被搬运
天空中布满混沌气旋
历史更加鬼魅
祖国是一个被不断分裂的词
人民是一些野地的庄稼
在浓墨的雾岚里生长
有生者不生
有死者不死
被酒精灼痛的眼睛
流出后天的晚霞
明天,或许已没有明天
我们将用嘴吻着大道上路
为自己戴上镣铐
撕扯谎言的天空
我们需要水下的沉潜,需要放弃
当时光之车辘辘驶来
碾轧血肉的身躯
忍耐是我们唯一的使命
不需要有什么害怕
即使恐怖的旱柳疯长
沉默之水将会带给我们勇气
为岁月涂上信念的金粉
那时我听到你银亮的骨头
在午夜的纸页里滚动
仅仅死过一次是不够的
要经历无数次死
要经历无数次无眠
你才能睁开你的眼
你才能点燃你的头发
以你灯盏之颅骨
你们都睡了
而我还睁着大大的眼睛
在午夜醒着
像一个饥饿的人,胃被月光淘空
所有的尸身都被扔给了嵯峨的暗影
只有唯一的游魂,拖曳着半残的身躯缓行
再也没有声嘶力竭的广告,也没有奏鸣着音乐的洒水车
以及街头民主政治,连维护环卫的岗哨也已撤离
或许猫头鹰是在的,它一直在建筑的阴影里
注目着手握电锯的人,那个人尚未出动
游魂缓缓地走了过来,他完全无视这周遭的一切
在他眼里,唯有虚无才是存在
面对巨大的立体派,刻着英雄名氏的石头
他吟起了什么,整个广场在他的吟诵中有了震动
这惊悚的一刻,无数白骨从大理石砖立了起来
睁着他们空洞的眼睛,注视着虚缈的前方
黑夜就在这巨大的注目中淌出血来
我打盹的瞬间,世界静静旋转
城市里垂直升起的灯火,依次
向下传递黑暗
人们把苦与痛都编成传说
在历史的虚无与纸页的背叛间流传
哦,还是忘了我吧,或者
我忘掉这个世界
你手中的花朵逐渐熄灭
鸦声阵阵,人们祝祷了一次又一次
东方再次响起日不落钟声
我们醒着,在旷世纪的黑暗里
我们像一棵树,站在夏季的河边
望着自己的倒影
我们小声的,压低喉咙歌唱
在小酒馆里饮酒
在一段野路的尽头写诗
我们在无月的夜晚仰望星辰
在空白地带想念
远方的朋友、猛士
时间摇荡起我们的白发,岁月加深着我们的眼睛
我们醒着,醒在
末世纪的文明里
大爆炸的前夕
我们满怀着爱意
又惶惑
我们醒着,在一场大大的梦中
那是死去多年亲人的脸
一半沐在暖阳的光照中,一半
留在阴影里
整座城市安静着
清冷的空气浮动
让人想起久远年代的某片时光
原野敞开
飞鸟散去
大地肃静
燃烧过后院的大火
又在燃烧前房窗格的心
此大火不是彼大火
此大火起自仓颉造字
流传于纸张的扉页
一百位士子为它添续烧材
大火持续燃烧
世界逐渐变得通明
不是风·是对决
站在苹果之上开口说话
牙龈上词语闪亮
两个孩子,他们,手握钢蹦
背出窄门的西风
越过,我们
越过生活的边角
十月的清风之马在阳光下鞭逝入野
谁为我们驾来梦的马车
载走屋檐口的流光
被一群麻雀反复炒作的诗篇
童话,金黄色
在很长的时间里,仍是我们唯一的谷米
不是花·是坚果
你,解读黑语的男人,正
铸成大错
天黑之前,你必须回家,赶在
风的前面
你,必须扼住自己的喉咙和手腕
听从一件华美晚礼服的指令
你必须是属于夜晚的,必须是
属于黑暗的
然后,你死去,在遗忘中
新生,灿出,笑容
你必须从耻辱的粪堆上种出荣耀之花
你必须,重回到自己,那里
才是你的生活
你的,被吊死的信念
和诗篇
不是梦·非对抗
下午的时光走出母亲
然后是你:梦
遥远的非洲大陆的群马,蓝色海岸
锯齿的雪山
背对着阳光的脸阅读
用生活带刚性的词语
牡蛎的眼睛在水底发亮
木质的家具显出优良的器质
照亮他们黑色的婚姻
你从山口走出
在巨大的石头的阴影里
你的红色的鼻梁,和
燃烧的卷发
再一次把你出卖给了生活;再一次
出售给大地
不是词·非文字
谁来与我走出这一盘棋局
面对无物。面对
一组篡空的词语
我的生活归零,重回创世纪边缘
我把肋骨丢了
在荒原,在走过闪电的黑里
我写下绵密的时间的密语
成为自己的囚徒
从大海的排浪上拾捡星光
蹲下。骑上
夜的伏虎
驱走虚妄的黑魔和白昼的冰山
从一片病态的桃叶醒来我
看见阳光,金角碧玉兽
正窜过门厅里红廊的圆柱
不是诗·非暴力
现在,下午三点,我坐在屋角的一檐
坐在滑翔的日光里,开始
我的讲义
我的第一讲是:人之初,性本善
万物自生自灭,非生非死
有道无道,常开常谢
不言终始,不言恩德
我的第二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思无极,诗无邪
思者有极,诗者有邪
有极无极,是邪非邪
我的第三讲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奈何得之,奈何失之
得之不喜,失之不悲
得失之间,悲喜之外
我揭下第一片黑瓦,砸开时间之花
我揭下第二片黑瓦,砸开意念的锁
我揭下第三片黑瓦,砸向驴头马脚
... ...
父亲的贫穷是注定的
我们的骨质疏松是注定的
共和门下,宣讲主义的人
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是注定的
妇女的沦落是注定的
一匹马被社员肢解是注定的
夜影的场上石碾被滚进历史的水沟
是注定的
被吊死的豌豆和麦子重新走进田头
是注定的
我只是一个文字的书写者
在一个阴霾的秋日的午后睡过了头
而我的结婚与离婚也都是注定的
相书上说:三两八的男人
妻宫续弦方可偕老
我信仰历史,更信仰命运
我相信我写下这些文字也是注定的
我相信,那等着再次成为我的妻子的女人
是注定的
对命运这样惊慌的奔逃我保持镇定
这个秋日和秋日里的我们都是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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