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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回的诗

西回

(阅读:1967 次)

西回,西藏作协会员,曾西藏军旅二十余年,诗集《卓玛走过唐古拉》入围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评选,兼词曲创作,现居重庆。

西回的诗

(计 16 首 | 时间:2021-02-28)

【愿】

我愿狂奔在回乡的路上
我愿将浮躁归于故土
在开满鲜花种满青菜的院子里
望青山,逐清风,沐雾霭
我愿清洗戎马奔波的尘埃
在寂静的山野化为另一种腐朽
我愿在清冷的故乡
等待邻舍的归来

在礼花漫天的春启之季
我或站于鸡啼犬吠的山岭之上
为你栽下几株蜜柚,然后
煮上一壶老荫茶
听你从山那边传来的消息


【442公里】

他停在一个服务区
雪一直下,高速依然车来车往
都是些回家,或离家的人
他要回家!家在442公里之外
荒芜的田地之中
母亲的新坟来不及长出新草
就遇上极寒的冬季

快春节了!他望一眼天空
雪花一片一片
似棉絮从天而降

庚子并非顺畅之年,据说历来如此
他不懂时光轮回的理论
也不需要那些恼人的论述
除了上半年封闲在村,下半年
又从脚手架上掉下,母亲在之前
就躺下了,他在家乡和远方之间
来回奔波,钱已经不再是钱
日子也不是日子,是含泪的梦

雪还在飘,442公里剩余的路
只要路不结冰,油还够


【醒来的故乡】

我应该变成一个俗不可耐的俗人
在这俗不可耐的人世间行走
被俗世缠绕的白天与黑夜
用疼痛刺激渐渐麻木的灵魂

有时我宁愿触摸这俗不可耐
也不愿漠视那日渐荒芜的田野
目睹这些年她经历的迎接与背叛
她从来不曾说出的忧伤
成为我故意避开的讲述题材

就在除夕夜
我遇见此起彼伏的烟火
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醒来的故乡祖先悠然漫步
他们保持沉默的微笑
在明灭的烟火里祝福牛年

我那俗不可耐的故乡和祖先
紧紧拥抱我的孤独
我抓起一把竹制的火纸
默默烧向故乡的天空


【隐姓埋名】

他要把所有的光芒和荣耀
都变得和故乡一样普普通通
甚至有些卑微,变得像每一棵毛竹
没有自己的名字。出走半生
远方的全部辉煌
都需要在群山之中隐姓埋名
埋进故乡的土壤,透进植物的根系

爱是一种不可外露的情绪
在故乡的眼里,每个人都只是孩子
故乡对狂妄者有不一样的嘲笑方式
所有的骄傲都需要卸去伪装
需要向每一张笑脸回应以诚实
需要乡音、土话、礼俗和分享

他确信可以在故乡的山水间安魂
可以建造一所朴素的花园
没有围墙,没有篱笆。永不关闭的门
一壶老荫茶,用柴火烧饭取暖
接纳乡邻带泥的脚步
他确信故乡只会记住乳名
也只有隐姓埋名的炊烟
能滋生饭香、温暖和清透的空气
养他以青山、清泉和清晨


【喀秋莎:复活的女神】

喀秋莎,你的伊万诺维奇就在你身边
法庭上的喀秋莎,你别害怕
喀秋莎,你的孩子他还活着
牢狱中的喀秋莎,他活在你的王子灵魂里
 
喀秋莎,你心中的上帝醒来了吧
喝着酒的喀秋莎,清理好蓬乱的金发
喀秋莎,黄色的花还在园中开着
被烟雾笼罩的喀秋莎,请闭上你迷乱的眼睛
 
请不要让心被无情的火车碾碎
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将它缝补
请不要掩藏你深埋的爱情
在春天的阳光中纵情歌唱
 
喀秋莎,花朵一样美丽的女孩
请不要放开思念的手
请在肖邦的河流里找到快乐
喀秋莎,象夜莺一样歌唱的女孩
请不要让西伯利亚的寒流冻僵灵魂
请骑上伊万诺维奇的马奔向幸福


【灰鸽子】

它是灰色的
我经过的时候它从草地上掠起
飞向天空的瞬间
慌乱的翅膀扑腾的响声
惊扰了我的颓废
 
一个早晨的心情就这样轻易被打碎
昨夜的噩梦但愿有一个愉快的解释:
“它是灰色的……”
“它是灰色的……”
我反复想着这个颜色带给我的震撼
“尽管如此,它仍是一只称职的鸽子……”
 
在阳光照耀之前,在茵茵草地之上
“它的双眼是何种神色,
或是我熟悉的那种亲近,
还是惊恐,或是对飞翔天空的骄傲?”
羽毛掉落草地

灰色,以一种渗透的姿势浸染我的灵魂
它穿透我的疲惫和虚弱
只轻轻一飘,一飘,轻轻地
让我的早晨变得如此沮丧
而又毫无声息
 
拒绝是肯定的
接纳是肯定的
它飞翔的方向
也是肯定的


【奔跑在静谧的月光下】

转过高原的河。月光下的远方
是今夜入睡的梦乡 远方的河
用这奔跑的情绪勾起我的愁绪
用安静的温柔试图抚平忧伤
 
是什么样的忧伤让我今夜无法入睡
远方太远
在思念和情感可以触摸的秀发深处
急促的呼吸和膜拜的感动
带动了思念的海
我的心野似月光般皎洁空旷
你的妩媚的眼神挑起的眉
柳叶似剪一样刈去我满怀的伤痛
 
轻轻地闭上眼
想起总比一生短一些的等待
会在某一个时刻结束
我不知道那时的情绪
是喜是忧


【落日余辉】

天空很安静
鸟儿睡去了
喧嚣的城市里
有新生婴儿的啼哭
 
雨后西边的天空
桔红的云彩将太阳慢慢掩盖
落日的余辉让城市绚烂辉煌
 
风从人群头上滑向黑夜
有人在屋顶上歌唱
雨清洗过的天空很蓝
夜却是美丽的
久违的星星辉映着万家灯火
而诗人将在今秋的清凉里
做一个最美的梦


【擦皮鞋的姑娘】

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秋后的树荫下阳光斑驳
落叶在风中舞舞飘飘
这世界将要走向冬天
(我心里在问:
你的家在哪里?)
 
你的微笑可抵末日的繁华
温馨的光芒穿透行人的脚步
然而,谁是你心中十分的上帝
你略有忧郁的目光
将为谁而歌唱
 
你将用布鞋踏破夜晚的空旷
简单的行囊载动无尽的美丽
(那是远远不够的)
我应该知道明晨的窗口
你在朝霞里梳理头发的模样
 
那时,城市很安静


【可可西里】

草原以草喂饱我的马儿
天空以云朵接纳我的眼泪
刚好遇见一朵格桑花开放
 
我把牧歌唱到喉咙嘶哑
高扬牧鞭的手
高高地放飞风马为旗
 
神在雪山之下
撒下阳光和海子
每一张微笑的脸
都与神接受
 
七月,打马走过可可西里
我确信每一个方向
都可以抵达天堂


【雪骨】

硬的骨,将雪燃烧
含着泪,含着绚烂的云彩
刺向玛瑙一样透明的天空
雪骨,用风一样的咆哮
挣脱寒冷和冰冻
 
它从不曾学会跪拜
在荒凉的天域之上
它从不曾闭上深邃的眼
即或死亡,即或永恒
 
它燃烧过的火焰从未熄灭
它亲眼看到草枯花谢
但它将一个一个故事遗忘
冰冷的,以及荒诞的
 
雪中的骨,像玉石一样坚硬
我看那雪未化石未碎
它说那远方的净土
有回家的路


【候鸟】

一万种意象不及一阵季风
灵魂和身体都要往同一方向
方能抵达爱牵挂的地方
 
季风有时候是春有时候也是
秋,或冬,含泪的温暖
畅笑的挥翅,羽毛总逆着风
 
爬升或降落,与远方有关
更与大地有关。故乡只是一缕
月光啊,是太阳与星辰交替
的边际,是我用全身的力气
去守望、反复归来或离去的
 
鹰笛之音。他们说光明是最后的
飞翔,而我总乘驾它经过。勿容置疑
我抚摸过的最为坚实的爱恋
是皱纹与白发、巡夜与仰望
绘成的诗歌与梦想


【谷雨】

我总是迟钝于表达一个季节
比如谷雨
我早已不再是那个插秧的少年
想不起农事和节气紧密相连
我能想到的是春天的尾声
雨一直下个不停
每个潮湿的阴雨天
母亲就喊疼,今年的布谷鸟
被母亲的喊声唤来
它们从城市的郊区飞过
它们还带着几只燕子
在斜风细雨里穿行
而我依然靠着取暖器
读一本六十年前的往事
那时的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
没有雨,没有雨
却有吃着草根树皮的那位
还没有成为母亲的我的母亲


【在长河村】

在长河村,我仰望无数架飞机
然后想起经常无数次我也从头顶飞过
然后想起我的母亲像我现在一样
无数次仰头看我飞过的航班
然后埋头打理地里的庄稼
我碰见一位中年环卫工人清扫进村的
马路,她的儿子从那条路上出发远洋
她三言两语提起大洋的疾风骇浪
那个胖乎乎的水手过几天就要回家
我看见深秋的地里叶子菜鲜活
它们正在积累力量准备向寒冬进发
萝卜莴笋小白菜将顺应时节生长
柚子和蜜桔正在经历最后的成熟
毛豆角藏在茂密的绿叶之下
等待采撷,剩下的成熟为豆
我想像春节餐桌上白花花的豆腐
即将挑起下一个丰收年份的期盼

在紧邻机场之下的长河村
四季的耕种行将告别
即将开发的念头在田湾间漫飞
长河村不是我的故乡
在那些肥厚的土地之上
我的父亲母亲将读过一生中
最后的耕种生活。所以
我也将记住长河村一些田一些地
和一些沟沟坎坎,以及
那些被思念和艰难占据记忆的
往事


【和旧友说起旧时的风浪】

解读旧时的风浪如此困难
连一场细柔的秋雨都不能读。
遇到旧友,我们讲起
许许多多我的往事和与他
有关的正在发生的历练
那么多细节无从捋清
只是年月一日一时地滑过
像风和浪的来,又像它的去

有些人的脸和名字
需要反复描述才能模糊勾勒
被高原风雪吹刮过的魂
挤不开都市汹涌的人浪
我们相遇基于必然和偶然
那么多曾经热爱的人
都被时光丢了

当然,不用再深究风的起处
浪过沙落,总得找个地方
安放灵魂。翻阅二十多年前的书信
那时不定的未来都不是当下的想像
“我们总是抓住了一些救命的稻草,
我们还将归于平凡的当初。”

阴雨天,看不到夕阳灿烂
再过几天的行程
是那个爱与愁伤交织的雪原


【大白】

写一条狗比写一些人要疼
想要再喊一声:大白——
怎么也喊不出来
就算怎么喊
也喊不应

大白从来不会端着酒杯
满脸堆笑说“对不起”
大白从来不说违心的话
她信任所有笑或不笑的人
直到那些危险的笑容将她杀埋
她依然无比信任

笑容多可怕啊!
可以杀死狗也可以埋人
我不会说出名字
我只想再喊一声:大白——
我在凌晨四点二十分钟的梦里
喊不出声音
也流不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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