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童天鉴日 车邻 落葵 杜婧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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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磊
(阅读:1471 次)
侯磊,北京人,青年作家、诗人,昆曲曲友,中国人民大学文学硕士,热衷于研究北京史地民俗、碑铭掌故。著有长篇小说《还阳》,小说集《冰下的人》《觉岸》,诗集《白鹅的羽毛》,非虚构文学三部曲《声色野记》《北京烟树》《燕都怪谈》,社科作品《唐诗中的大唐》《宋词中的大宋》等,有部分作品改编成影视或译为外文。
侯磊的诗
(计 15 首 | 时间:2022-08-16)
地铁口吐出,表情统一的人,
九点进监狱,五点出来,放风
写字楼里坐着,麻木的人
每个人衣冠楚楚,谈笑风生
楼下是竹林,他们随风进入竹林
变成七贤,品茗,参禅,论道
每个窗口都伸出,一个等待夕阳下山的头颅
九点没有四层,五点没有十三层
电梯里装不下太多
快递员、送水工和推销员
竹林里种不下太多
报表、梦想和策划案。
九点是出生,五点是死亡
饥饿之火焚烧着他们
他们的心被刺满洞孔
高楼建在黑暗的地窖上
石板下压着
钓鱼的人,射虎的人和屠狗的人。
幸福,是大雨冲不掉地面的油腻
乌篷船中的枯叟在等待苦雨
如一节淋湿的枯木将被置于烈火
头颅是金刚石,肋骨是嶙峋的山脊
不用打断他的肋骨,只需写上半行字
来污秽他的名声
一杯苦茶融化了旧书的万年玄冰
那冰在他身边曾如刀剑
人变成蠹鱼去丈量薄纸
那纸中藏着巨浪、野菜和天鹅
祥和与凉薄 绝决与冷血
当火焰升起 化纸成灰
此时夕阳从他身后撤走了脚
那八仙桌与窗棂一同灰如鼠皮
他静在书中等待坐化
屋门破开,窗棂破碎,苦茶倾倒,烛光破灭
屋中,飞出一只喑哑黑喜鹊
天鹅绒下覆盖着西湖,
你在湖边徜徉,期待着艳遇。
那湖底禁闭的是,
吊灯点亮舞会的开场。
在那里,狱卒与囚犯成为好友,
镣铐化作欢庆的鲜花。
房客们拉响小提琴如金色的颤抖。
音乐扯地而起,你的宠物蛇化作轻巧的皮鞭。
你提起那只白鹅,用手掐、拧,
撕扯,用你弯月般的牙咬。
你拔光它的羽毛,拧断它的脖子,
用铁钎扎穿它的心脏。
那羽毛散开,铺满温柔的铁屋。
囚徒在铁屋子中不再呐喊,开始共舞。
因为那里,同谋只有自己,还有
蝴蝶、野猫、飞鸟、生者的号角,
和完整的虹。
你无法走入梦靥 如隔着看不见的玻璃
你进入透明的杯子
如被扣入一口永乐年的青铜大钟
你想进入另一个世界 那世界不对你开门
你把诗集当做利斧 劈向那门上布满的倒刺
门倒了 但它没有开
屋子是黑的
你企图在夜里看清桌上倒扣的诗集
把黑夜看成白昼
你埋怨枕头太过柔软 如捕兽的陷阱
憎恶被子太过厚重 如生活的锁链
你想穿破屋顶直上太空 上到天际下到深渊
深渊里有太阳 它是黑的,暖的
是渴睡的眼
这张硕大的床 你只舍得占据半边
把身子蜷成幼虫
不愿吵醒那半边 虚拟中的人
那个人尚未组成 由缤纷的碎片
你的远方不在远方 只在床上
黑夜,是我年轻时掉落的头发
我踩着它,走向缱绻的地道
那尽头便是死亡
一去不回。
从噩梦中醒来,又睡入到噩梦中去
你要活着
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可你每一刻都在死
如冰箱的噪声,或是电脑风扇
手表的秒针,你的呼吸
每一秒钟,你流一滴血
当空气形成水珠
每一颗水珠中,坐着你的一个念头
或是思想,它们破散,被泥土吞噬
就像死亡
你在等死亡的到来,
犹如见一个许久不见的老友
那老友不会与你绝交
睡吧
临睡前,再看一眼蓝天,和红铜色的午夜
神是位少女
你永远想和她亲近
你将化作空气,被我吸入腹脏
黑夜是那么漫长
如人类进化
死亡是那么短暂, 如黄土
刮阵大风,从天而降
前后无人,我看到一条小型的瀑布
从天上洒到岩石上,喷珠碎玉。
想脱下衣服,到瀑布底下打坐。
我的头发淋湿,泪水全无,但我不想弄湿我的鞋。
闭上眼睛走向瀑布,穿过,如淋了一场暴雨。
双眼凝视远方,模糊。
近视盯着鼻尖,我看到了我。
为什么“我”控制的是“我”,
而不是你,甚至一只猫,一棵树。
身体是辆汽车,我只是驾驶员。
皮囊即肉体,是个从里到外都封闭的东西。
一个面团被上下按得凹陷一样。
身体的内部也有一层表皮,如七窍,或者说口腔。
食道也有一层表皮,皮下的是肉体,皮上的是空气。
驾驶员居住在何处?
驾驶员是个永远的默读者。
每一句话都曾在心里出声,
但,神堵住了我们的耳朵。
默读是有在读的人,
是它从虚空中形成了文字。
默读者和驾驶员是同一个
四手四脚双生殖器的人,
他们彼此熟悉,既不相见,也不分离。
皮囊也有思想,亦如肌肉也有记忆。
驾驶员已就位,在在形成胎儿之前,
默读者在我们懂事时才醒来。
生命是从长久的睡梦中醒过来,
出生前和身故后,都是死亡。
用琴造一座木塔
你别进来,我也不出去
心止于天崩之时 乐始于神殉之际
朽木本为兵戈
七弦如幽兰狮吼
屠戮帝王,婆娑宝座。
琴声是丁丁伐木的寂静
弹挑卸开龙骨的罅隙
指法
戳骨
刺向洪水时无家的琴家。
弦耸立如古宅堂屋的屏风
分割开竹林里兽物的种类、芥子与细沙
土地度灭,万物似有余震
素琴生长出精怪,红血化作虚无
风若有若无
弦似动非动。
皮如纸屑,它无法包裹血肉
和油腻的灵魂
像地铁车厢无法包裹,人霉变的气味
氨水的气味
褶皱外套里刺出的气味
你的身体里驻扎着力量
它隐藏在皮肤和血肉之间
你心上长出的毛发浓密超过动物,
你不知它,长得像一块霉豆腐
它会被别人吞下,
那不滚烫,香暖如玉
没人不希望皮肤永远光滑,白皙如雪
但它的底层如此粗粝
粗粝的一面面向血肉
如同阳光面向这大海
雪面向土地
雪被地面分成块
如膝盖蹭到沥青地面上
蹭掉那部分的皮
风化是一种反噬咬,
将岛屿嗫成锯齿,
雕像是面向大海的虚荣,
出走的巨人倒在废墟中,如坐牢
双手抱头双脚相对着倒卧
堵住双耳拒绝海的平静
鼻孔中呼出的热气升高气温
化为廊柱
太阳是枚熟透了的橄榄
油与葡萄汁是巨人的体液。
圣棺上绘满撕裂的故事青铜门中封闭着它的长袍
它厌恶你如其他一切人类鹰犬的便溺
不屑在它遗体上建造一座教堂
被时间遗弃的身体滚烫如火融化斩首的利刃
它的剑被雕上花纹长成龙舌兰
风,火,海水与被盐浸透的土地,
吸吮饱了泼洒于地面的咖啡
你踩上它生满现代之癌的胫骨它不再起来
如悬崖下的海
于西西里岛宙斯神殿
一对仰面卧倒的巨人身旁
她饮酒时很慢,闭着眼,在默算碗中的米粒和时间
她说我们种一些菜,分头来吃
她不和你照相,厌恶来客,
与黎明。
山洞中,油腻的黑脸在拥挤沉积泥土的水缸
火焰逃离黑色的锅底
若有战车隐藏在她洞穴的顶端
没有人给背来粮食,她每天饮一滴蜜,然后
催然不动
没有典雅之爱,让彩旗般的丝质内裤晒满阳台
脚踝的冻疮来熄灭灶塘里的仪式烟火
灵魂被封进一枚叶子的文络
唾液被用来标注书架间的领地。
你的话是一种想法,她代表她的想法
从岩石中飞跃起骑士与穿高跟鞋的公主
隐士,这群山的摄政王,把自己封闭在龟壳中
时光在渴饮寺檐下的斗拱。
泡蘸着空气,把肮脏书写成宁静
把追随者变成乱离人,被时间诅咒
你想审问她的梦,她的梦不回答你
你想监视她哼唱过的每一行书
她不识字,但笑嘻嘻。
用黑布裹紧白色石宫,
隐士隐藏在疾病中,如病菌住进盲肠
人不过是头裸猿,
她没有掉队,是你们跟她不上
山下的人只练兵,不打仗
以最后一枝笔,做一曲《鹧鸪天》。
她说世界上没有隐者,饮者,和秘书,工会主席
战地日记丢了,不曾夹住一撮焦土
只管用破瓦片接山神的淤血
用石人站岗,用石羊放牧,用石虎看家
只有酒、血和辣椒,能忘记陵墓的高度
那陵墓是一座山,被开采成废墟。
城墙的遗迹是巨人族的牙齿,
那夯土间浸透毒汁的植被是牙缝中的菜屑
你可以拔掉它的牙齿,
留出门洞,给奔向大明王朝的骆驼
它已经是遗迹,干脆去凌迟它
用每块城砖中储存的故事,盖成厕所
猪圈或监狱。
城墙是流动的运河,它曾如火车般绕着
北京奔跑至头尾相连
如吃自己尾巴的长蛇去缠绕巨人
它也是飞起的绊马索
如篱笆,把人类和畜类分开
洪水滔天要漫过它射箭的垛口
阻挡着神谕的水漫都城
夯土中埋着筑城者祭祀的枯骨
城墙是长城的儿子,
是铁甲军与狼烟的守夜人
城里人不怕失去一切,却怕失去的城墙
年轻而叛逆的儿子不愿面见母亲
太晚了,你想主宰这座城,
城内是黑色的荒芜,城外是更大的黄昏
古老的气味是枯骨的芬芳
城墙外是大海,而城墙内是炊烟。
掐断城砖的笛声
城外人屈服于砖的灰色
如尊敬年长者的被烟烤焦黄牙
时间可以溶解在城墙里
如月亮撕碎在水里,火融进铁器。
守成人的面具漏了,
城中人闻见了腥风。
自行车站在夕阳的碎屑中掉落着铁锈
瓦砾间一半是高楼一半是废墟,
葫芦藤、丝瓜叶与荼蘼藤萝一同朽烂
你不认识的风如老人瘫痪在褥热的床间
大街门上斑驳如脸上的寿斑
门联模糊了“忠厚传家久”
推土机在碾压“诗书继世长”
野跑的孩子古人的残种
女人们把水泼成一个个漩涡
屋顶上的狗尾草被老屋自己拔掉
老人的胡子被他自己拔掉
为神仙编织家谱
樟木箱子里收藏着清朝的圆规明朝的纸马
烧掉灶台旁的灶王爷
若不在天堂上说几句本家的美言
就用糖锅儿糊死神仙的嘴
唱戏的嗓子如推倒的粮仓
卖艺的不再单腿跪地请赏
一座老城在慢慢自杀
它在抖落下身上的虱子
让南城中的人,家家熄灭烛火
让云海淹没记忆
让市井随茉莉花埋葬。
黄土从天空落下的时候 它们铺成
错落的荒原 荒原中埋葬着帝王
他们的坟冢如山 遍布在塬上的还有 女人干涉朝政的遗迹
还有他们的落魄和长安城倒塌时的哀伤 五陵
豪杰化成累累叫喊着的枯骨 他们不愿
散落在田野里 被牛羊啃食他们的尸体
不愿被尘埃掩埋的人 行走在荒原上 种下
大片大片海浪般的麦子 墓中人在看着他们的收割
拾起那些散落在田间的麦穗
荒冢间埋葬着故事 和盗墓贼的尸骨
他们一同观赏着墓冢里的壁画预测未来
他们伤心的泪水 化作洪水企图淹没大地
是墓冢里的气味阻挡了洪水 弥漫进关中人的心肺
他们的灵柩 像古代的殉葬者
手持一张古琴 在墓畔弹奏着 洪水的流淌声
陵邑成为黄土的时候 帝王们还在安睡
守灵的石人纷纷倒下 野蛮人的铁犁割断石人的头颅
有一阵他们看惯了这一切 在痴笑着后来的访者
不屑于庸人登上他们的陵墓 向远处眺望另一座陵墓 直到咸阳
发出空空的吼叫 在那个灼伤的夏天
他们自己弯下脖颈 去卖出连带参观的套票
就在墓前 的一株大桑树下
青猫在我的校园里四处逃窜
脏兮兮的 还粘着枯枝和败叶
他们招来了四处的野猫
他们成群结对 在花坛里散步
和我撒娇
抢食 自由的交配着
聚众淫乱再加上换偶
我想抱着他们去课堂上
可总是抓不住
抓猫
猫 九条命在寒风中冻饿得拼命嚎叫
食堂里没有他们的残羹冷炙
我想起宠物店里 六千一只的
肥胖的
被剪了长指甲
一动也不动的橘色加菲
一座学校
一群野猫
学校是粉的
猫是青的
女学生们在喂养他们
男老师们在轰他们走
教室里放着加菲猫的电影
走廊里哭着脏兮兮的
拣不到垃圾吃的青猫
后窗是一片房檐
房檐后举着一株,蘑菇似的绿树
房檐上奔跑着
和时间的巨轮
房檐后的世界是未知的
那可能是悬崖,是一片海
是一道从细小裂缝裂开的山谷
里面暗藏
巨人的坟场
此时,后窗是一片幻象的漩涡
漩涡是幽灵在旋转
撕开的云封闭一切
那是面具
命运在催促着它
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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