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童天鉴日 车邻 落葵 杜婧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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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辽宁）

（阅读：803 次）

李伟，1964年3月生于沈阳。毕业于沈阳鲁迅美术学院和天津美术学院，居天津。创作发表诗歌，绘画、摄影作品若干，著有诗集三种。

李伟（辽宁）的诗

（计 24 首 | 时间：2024-10-07）

从地下上升到地面
随人流走出地铁站
台阶下的绿草坪上
飞舞着几只蜻蜓

很久没见过蜻蜓了
当我走过这片草坪
忍不住又回头
看着这些飞舞的蜻蜓

阳光照在绿草叶上
照在抖动的翅膀上
它们像小小的飞机
飞过了这个下午

蜻蜓需要一片天空
也需要一块绿草
它们不会发射导弹
它们不会摧毁儿童医院

我的童年，在大雨中向我跑来
他跑到我面前，站住
先是抖落全身的雨滴
然后问我，你现在有伞了吗
我说有了，当我把伞
递给他，当他准备接伞
他，我，还有雨，在此刻定格

每个人都对着墙，不说话
那么这是一出哑剧

手臂可以举过头顶吗
不能！那么这不是一出动作剧

哭和笑都不能发出声音
那么这即不是悲剧也不是喜剧

影子的形状看上去太奇怪
那么把大灯小灯都关掉吧

黑暗中还能听到呼吸吗
能，剧场里一片沉睡之声

我当然
拒绝了合唱
我
是唯一的观众

和我
同样孤独的
是合唱的
指挥

他转身
表情古怪地
看着
观众席中的我

如果我
逃开
如果我
不坐在那里

他们是否
就将向一排空空的座椅
鞠躬
谢幕

我的掌声
冷静
空洞
在一片宏伟的废墟上回响

所有的涉案人都死了
包括施害者与被害人

案件已终结
但一条条迟到的线索纷至踏来

每一条线索都足以推翻
先前的结论

甚至将起因与过程
引向更暗黑的深处

但一切的一切
是否应该到此结束

火车刚刚穿过黑漆漆的隧道
正在明亮的田野上怒吼着向前奔驰

雾蒙蒙的清晨
楼群在灰色中沉默
机场车站被封锁
街上布满岗哨
电线杆上挂着尸体
树枝刺向天空
高音嗽叭突然响起
压倒了一只小鸟
不合时宜的欢叫

手电筒全身锈迹斑斑
当我把它从布满灰尘的工具箱里
找出

装上多少节新电池也没用
它再也无法重新射出那道淡黄色的光柱

这只生锈的手电筒
在工具箱里，在漫长的黑暗中
它想念那道穿越黑暗的光柱吗

这只老式的沉甸甸的银色的铁皮手电筒
属于好奇的少年
属于守夜的知青、
属于巡逻的民兵
属于阴郁的纠察队
属于代表国家机器的警察和军人

属于闪烁在天边的星星
属于躲在树林中的飞鸟
属于被追捕中的“逃犯”
属于大面积停电的夜晚
属于焰火熄灭后的漫漫长夜

一道
比它再强烈多少倍的光柱
也无法穿越这么久远的黑暗

通往过去——
不断延伸却永远看不到尽头的阶梯
大姆指轻轻前推“啪” 的一声后闪出的那一道刺穿黑夜的光柱

每一个暴徒的手里都搬着一块砖
他们要把这些砖垒在一起
建成一座住满暴徒的大厦

暴徒们并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
不分昼夜地在大街上打砸抢烧
暴徒也需要休息
也需要思考

也需要在这个无比疯狂的世界上
拥有一个安静的房间

灼热的阳光下，一个老妇人领一个男孩
敲着一扇简陋的房门，嘴里喊：“耶稣，耶稣”
门打开，出来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
皱着眉打量两个敲门的人

老妇人问：“请问，耶稣在这儿吗？
“耶稣不在这儿，耶稣早就不住在这儿了”
老妇人低头看看男孩，又问：“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这儿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一老一少离开了这所房子，荒凉的小镇
低矮的房檐，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条扔着烂莱叶、废报纸、破被子、空酒瓶的街上
走着两个慢慢拉长的身影

草地上扔着一把电锯
一个无头的男人
抽着烟
坐在一棵无头的树桩上

暮色中
世界上最后一只
鸟
落到电线杆上

一个人影
读着无字的报纸
弯腰
走过
空旷的大街

所有的监视器
都在播放着
同一个
单调的
画面

浓重的
黑夜
提前一小时降临
随之而来的是
大雪

无数双眼晴
躲在寂静的玻璃窗内
向外
窥探

黑色的影子
黯淡的路灯
雪
越下越大
越下越大

空旷的雪野上
一头大黑熊挟着
一把小提琴
在大雪中跋涉

天黑之前
他必须要赶到
那片黑森林
他抬头看看天空

雪一点没有
停下来的迹象
他又低头看了看
那把小提琴

他笨拙的身躯
继续向前挪动
雪不断落在他头顶
和后背的皮毛上

在那片黑森林里
雪同样下着
但戴着毛绒绒
棉帽的听众们

都已提前到来
他们安静地等着
每棵顶着雪的树下
都坐无虚席

楼下小学校里
一群小学生在集体跳绳

离得有些远
几乎看不见绳子
也听不到声音

只能看见这些小学生
跳起又落下
落下又跳起

像电视画面被调到了静音
突然
一个虚拟的定格

此刻他们正好集体跳起在空中

一个男孩跑进小巷
跑进一个拐角
不见了
当脚步声消失

一切回到了静寂
小巷的门都关着
墙上攀着
绿色的爬山虎

阳光并没有注意到
巷口的大树
掉下了
一片叶子

天空湛蓝，耀眼
云朵的影子
淡得
几乎看不见

即使把所有的灯都打开
整体来看，这世界仍然处于黑暗中
但这些灯，是一个个亮点
把彼此相连
就像在午睡后的幼儿园里
那一排排整齐的小床上
一双双刚刚睁开的眼……

有时候什么事都没有
却会轻轻叹一口气
像窗外飘下的细雨

一个打着伞的背影
一条躲进汽车下的狗
一排静止不动的梧桐树

一个跳过水洼的男孩
一颗落在铁栅栏上的雨
一个如此简单的手势

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没有，此刻没有雷声
只有像我一样沉默的雨

光线开始变暗
墙上的影子一点点倾斜
光慢慢地退出去
先是在水杯沿上闪了一下
又在玻璃窗上闪了一下
最后在窗外的树叶上
闪了一下

像一个演员退隐前
抚摸着舞台上的道具
天完全黑了下来
有人还坐在黑暗的房间里
不动
不说话
也不开灯

天空中掉下来一艘木船
还好
它没有掉到陆地上
而是正好掉到了大海上

接着天空中掉下来一只桨
掉下来一个人
掉下来一根羽毛
还有一颗会发光的星星

我喜欢夜晚
每一个夜晚
但我对今夜的喜欢
比不上我对明天上午的喜欢

明天上午我要去做一件事
至于是什么事
我不会在今天晚上说
我要一直把它留到明天上午

我童年住过的苏式三层红砖小楼
早已拆除，但那座城市还在
梦里我又回到了北方城市的
上空，降落在那条街道上

那座熟悉的小楼又出现了
伫立在一片灰白色的冬雾中
我看见一楼刷着蓝色油漆的窗户
听见街上响起的自行车铃声

有人从楼里走出，戴着棉帽
夹着铝饭盒，我想他就是我
逝去的父亲，接着母亲也出现了
她穿深蓝色的上衣戴灰色的围巾

他们没看见站在街上的我，他们
已经变老的儿子，他们一前一后
一个走向研究院的方向
一个走向了那所中学

只有我还没有走出来，也许我还在
床上睡觉，也许我正在穿衣洗漱
在那个十六平米的房间里
又过了十分钟，我终于看见了

童年的我，和一个住在三楼的同学
一起从楼门里走出来，我们
都穿着厚棉衣和毛线帽子
黑色棉鞋，背着绿色的军用书包

我静静地看着我，走过这条街
走进另一条街，走远，再走远
和那座红色的小楼一起
消失在这个清晨的薄雾之中

足球赛中场休息
电视开始播放广告
广告跟球赛不同
不需要一个结果
可以看也可以不看
就像生活的背景
我可以换个频道
但懒得换，就这样吧
至少广告还算鲜艳

无人机俯视着奔跑的士兵
无人机俯视着装死的土兵
无人机俯视着写遗言的士兵
无人机俯视着躲进战壕的士兵
无人机俯视着坦克上冒头的土兵
无人机俯视着装甲车和散落的躯干
无人机俯视着山坡树丛房子和残雪
无人机终于抬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天空

我想懒一会，我还躺在床上
客庁里有勺子与瓷盘的声响
玻璃杯拿起，又放回到桌上
以及冰箱门闷声闷气的一响
那是女儿在吃早餐，窗外
小鸟在鸣叫，蹦跳，它们
也在寻找食物，在窗台和树枝上
在楼顶越来越明亮的阳光中

我在写
一篇
诗歌奖的受奖词

写着
写着
窗外下起了雪
新年的第一场雪

雪
越来
越大
把树和草
楼房和街

都染成
白色
包括
我正在写的受奖词

那上面
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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