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童天鉴日 车邻 落葵 杜婧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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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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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游，曾用名吕宏友，河北沧县人，首届中国（上海）网络诗人高级研修班毕业。曾获徐志摩微诗奖，诗作见于各类各级报刊、网络媒体及诗歌选本。自印诗集《心灵版图》，主编诗集《深呼吸》《蓝色世纪•2018》。

吕游的诗

（计 17 首 | 时间：2024-10-27）

泥土太厚，覆盖了你多年
现在抖抖身上的灰尘，可以启程了

你带不走晨钟，也带不走暮鼓
带不走城市，也带不走村庄

那片云也带不走，脚印遗落在身后
那盏烛火也带不走，封存进母亲的眼睛

要带，就带上干粮吧
带上父亲种的麦子，麦子做成的馒头

要带，就带上回忆
带上童年，带上童年看过的那颗星

一出发，就是有故乡的人了
带上别离，带上思念，也带上义无反顾

回来时，你还是那把黄土
不回来时，故乡会把你慢慢忘记

就像你慢慢忘记故乡。想起故乡时
也会落泪，最咸的那滴不是泪，是孤独

乌云交出雷电，太阳交出阳光
铁匠失去铁，再旺盛的炉火还有什么用
最后的器物是遍野的庄稼，睡在
铁砧之上，抡锤的人埋进泥土
身为铁匠的父亲横卧，像另一件铁器
农历七月，我们重新生火，捶打
叮叮当当的声音漫过七月，不是雨
是哭声，是遗落满地的铁锈，是槐花
是蝉蜕，是落叶，也是一个人
走在乡村，越来越瘦的背影

我把七月放进身体，心就烧红了
抡锤之人，你快来敲打，再不用力
你要的器物就要错过了季节
心一旦冷了，就成了一块废铁

没有家的，没有归宿的
没有故乡的，没有亲人的
一点破题，就有很多事物开始落泪

飞鸟，柳絮，浮萍
乞丐，打工者，云游的僧人

谁拿着酒瓶，把脚步走成
曲曲折折的河流，一路向东
衣服被太阳偷走了，变成
挂在天上的云，像干涸的河流
裸露着身体，睡在漫洼途中

一个人走出身体后，我也空了
变成风筝，顺着风往高处爬
用力攥着自己，仿佛那个睡着的人
紧紧闭着眼睛，用力关着那个梦

少了眺望的影子，再高的山顶
也是空的，少了那个砍柴的樵夫
山再大，也是空空的孔明灯
坐在山洞的人，还是把自己点燃了
一座山飞起来，像个美丽的愿望

许愿的人，在哪里
那个愿望，又在哪里

在低处，原野是小的
所见只是一株又一株草
再低，就是一片又一片苔藓
一只蜗牛爬着，驮着天空
天空还要高，那些高大的植物
也属于天上的事物，反而
那颗太阳成为树上挂着的椰果
月亮的镰刀一切，就落下来
流出的黄昏是我最喜欢的饮料
我正在低处，贪婪吸吮着
我不知道，远处有一群野马跑过
马蹄声成了天上滚滚的闷雷

还有更多的恩怨，在人间发生
我只知道，草绿了，又黄了
有一天，有棺木埋进我身边的泥土
他生前踩过我，却从没想过我的疼痛

先分出头颅，最容易成为杉果
被山雀吃掉的东西，里面装满思想
但是，用来果腹的东西仅仅是这个杉果
再分出身体，五脏六腑略低于树干
松鼠用来打洞，啄木鸟用来捉虫
我是空的，横过来吹，是谁的长笛
我还会分出四肢，三个用来旋转
这个季节太需要风来煽动了
还有一个，用来行礼，向你问候

那我的目光给谁呢，远行的人
请让我送别，也让我眺望
耳朵分给谁，沙滩上的海螺
你会来听一听吗，往返的潮汐声
那个脚印，那个手模，身影
太阳和雨能找到的，你也能找到

我就站在你的眼前，却
早已将自己分成了若干份儿
你看，我左顾右盼，总也走不远
像那股不是被别人牵扯，而是
被自己牵扯，扭曲后，变成的旋风
那么急，又那么轻轻地放在地上
不是把自己，是把怀里抱住的东西

慢慢撕裂，慢慢的
让自己从伤口中来，再从伤口中去
不想弄疼你们，也不想弄疼自己

北风多大啊，仿佛整个世界
都挤满北风，携带着刀刺
满世界都是北风带着炮弹的的呼啸

北风一吹，树叶说凋零就凋零了
整个华北平原说荒凉就荒凉了

多大的北风啊，能吹跑的都吹跑了
那个人在冬天走着，始终没有摆脱北风的追赶
在风中吹着吹着，就消失在了人间

比北风更大的，是另一个人止不住的泪水
是这些泪水结成的冰面，多少风
吹着吹着就滑倒了，多少阳光走着走着
就穿过这些泪水，消失在黑暗中

大风吹，连月亮也吹得消失了
吹得星星不见了踪影，只有另一个人
在大风中走着，在自己的影子中
走着，忘了停止，他的灵魂
先于大风走在没有归途的路上

北风吹，把自己的汗水吹散了
把自己仅有的温度吹散了，吹着吹着
迷失了方向，就空了，像个破网兜
除了硕大的悲痛，除了
比自己还寒冷的寒冷，一无所有

秋后的田野，空了
满的，是院落里的粮囤

收购玉米的三轮，像
规矩的蝗虫，一遍遍爬过

粮食涨价，不卖
粮食落价，卖

行情如水，潮涨潮落
淹不死种地的庄稼老

三轮车转了一冬，三爷的粮囤
一动不动，像一尊佛

佛普度众生，三爷的粮囤
就是不肯轻易出手

不是粮食价格太低
也不是粮食价格太高

三爷不知道这个冬天多冷
不知道，生活变故起于何时

三爷生于民国，长在新中国
他记得炮火毁掉了良田

三爷记得，三年自然灾害
孩子的肚皮饿成了透明的塑料

2023年，全球粮食封锁
一粒粒粮食像个囚犯，出不了欧美

三爷说，粮食卖了吧
但是，一定要卖给国家

“国家”，就是这两个字
成了三爷一直装在心里的粮囤

不能让国家的粮囤空了
不然，三爷的心田就荒芜了

那是一个很大的院落
收购粮食的人，拉了三天三夜

三爷无疾而终。院子里
没有送葬的人群，院子是空的

向小菊花请安，向小仙女
夏天的风是桔黄色的，向小小的凉请安

向银杏叶请安，向小红帽的奶奶
童话是假的，大灰狼也是，向星夜里的梦请安

向金丝雀请安，向带着音符的阳光
在翅膀上过滤的歌声那么纯，向羞红脸蛋儿的晚霞请安

向月亮请安，向圆圆的小窗
经过蓝色的天空就会住脚，向美丽的邂逅请安

向生命请安，向未知的前世
来生比天河还遥远吗，向正在孵化的鹅卵石请安

向你请安，向略带忧郁的目光
水晶里的蜘蛛睡了，向网里小憩的你请安

天空也是需要安慰的
星星仿若离人上路时带的碎银
可以慰藉前程的，仅有星光

若是备足希望，就在暗夜里挖一个洞
越圆，越接近圆满，天空的后面
流出来的，应该是一条清泉

若是多一些思念，就贴一个圆窗
仰望天空之人，仿佛自己就在夜空之上
仿佛远眺，就能看到神话

月亮之下，原野沉寂
秋风开始往身体里吹动
开门探视的人，眼泪是圆的
心跳是圆的，昨夜的梦也是圆的

越来越薄，金身越来越薄
一个人是一把锤子，在另一个人身上打铁
不，打金子
那么金贵的人，越来越薄

冬天才是铁，只一锤
只需一颗流星，就打到了芒种
收获，仅仅需要一个夜晚

说的不是月色，月色也很薄
我说的，是晨光般的金色

打一锤，疼一次
疼一次，呻吟一声
秋天的草虫就是这样的
只一声，就熟了

只一次，捶打金子
金身不坏，但是金身会融化
一把锤子把自己打到1063度
金子软了下来，在锤子身上流淌

越来越薄，贴着锤子流淌的
是金子一样的女人，一把锤子金光闪闪
是女人给的，包住锤子

一个人，包住另外一个人
锤子是玉做的，你看到的金镶玉
就是这把锤子的模样

幸福的人，背着一所大房子
时光是缓慢的，路途也是缓慢的
有足够的时间遇到那场雨
有足够的耐心，等着苔藓重新醒来

幸福的人，总是不着急
允许时间写下足迹，也允许时间
慢慢地，把足迹擦去

那所房子一直空着
门开着，等你

人间悲悯，我在悲悯的最底层
你要俯身低首，像旭日洒下阳光

在人间，金银如此奢华
走在水面的，总是风搀扶着的鳞片
河床太重，拖着一条河前行
流水走后，只抛下河床的骨架

人间悲悯，我在悲悯的最底层
你们，昂首取走金秋的果实
我还在根部，泥土下，你们看不到

种子，如此卑微
要等着白云玩儿够了
在人间酣睡，做那个托起梦的人
举手加额之日，春风雨露均沾
最底层的我，走过寒冬
和芸芸众生一起，铺成绿毯
迎接圣驾

任凭人间悲悯，我还在悲悯的最低处
像那株草，柔弱——
谁，抽走了我的骨头

死亡是可以原谅的
生命的尽头 ，站满送葬的人
他们藏起了匕首，棍棒
包括心头肮脏的一念

对手成了战友，仇人成了朋友
死亡，让一切得到和解
再浓重的乌云都可以散去
荆棘抽走骨头，祭祀的血洒满黄昏

赞美依然在，批判依然在
虚伪的面具一层又一层
替死去的人活着，或独自活着
丑陋的剧情还在不断上演
没有谁能阻止野草在春天蔓延

死亡是可以原谅的
包括罪恶，荆棘密布的人间

我写诗歌，却羞于谈诗
如同我做爱，却羞于说爱

最美好的，藏进身体的坟墓
一说出，都是人间耻辱

不点燃，再好的灯也是瞎子
再好的夜色也是没有彼岸的终点

莲花的灯开着，在黑夜的身体
不点燃，和淤泥里的石头有什么区别

我是来点灯的，我看到了这盏灯
黑夜中摸索着，先触到了灯的模型

我触摸到了玉，没点燃之前冰冷
我触摸到了油，和泪水一样透彻晶莹

我看一眼，我说一声，我呼吸一次
都是擦一下火柴，一盏灯就亮了

有一盏灯，像天上的月亮闪出光芒
一盏灯睁开眼睛，在浩瀚的大海照镜子

我是距离这盏灯最近的人，捧着
捧着一盏灯，如普罗米修斯捧着火炬

彼此照亮，一盏灯有着黎明的颜色
在找到这盏灯之前，我的心先被点燃

妈妈很少和我说话了
面对魁梧的身材和望天的目光
妈妈感觉自己的话，衰老的
翅膀一样，飞不到我的心尖儿上

妈妈的话，锁进涟漪的皱纹里了
春天也听不到发芽

但是，我还是听到了妈妈的梦话
一尾受伤的鱼一样，吐出我
圆圆的乳名，这是妈妈
始终不肯透露的季节
在子夜动情的开花，芳香浓郁

感情，自梦话轰然坍塌
成长啊，你真的
让我和妈妈站成陌生的彼岸

游出母亲眼睛的孩子
重因长大开始拥抱世界
但是啊，母亲
海一样深情的眼睛，是我
永远无法超越的天空

是哪一颗草叶上的露水
摇醒太阳火红的梦
向春天报了第一声喜

田野铺上了绿油油的地毯
茅草吹起淡绿色的短笛
风从东方送来温暖的祝贺
脸上的笑容揭开了
藏在小河深处童年的谜底

云早已做好浅灰色软绵绵的被褥
只等那顶火红火红的花轿
抬着
走进羞得人不敢抬头的晚霞里

要出嫁的少女
扑到母亲的怀中
轻声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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