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童天鉴日 车邻 落葵 杜婧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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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涛
(阅读:2242 次)
周涛(1946--2023)当代著名诗人、散文家;新边塞诗派代表诗人之一,“文化”散文代表作家之一,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五、六、七届全委会委员,历任新疆文联,新疆作家协会副主席等。著有诗集《神山》《野马群》《周涛诗年编》,散文集《稀世之鸟》《中华散文珍藏本·周涛卷》《游牧长城》《周涛散文》(三卷)等40余种。1986年获全国第二届新诗(诗集)奖,1996年获首届鲁迅文学奖、散文集奖,三次获解放军全军文艺奖。
周涛的诗
(计 14 首 | 时间:2024-11-18)
若干世纪以来所发生的事情
都在证明这家族的分配不均
多山的北方多高原的北方多雪的北方
用脚掌暖化冰雪却无奈它向东倾注的北方
眼见那河流在南方养育三角洲
却在北方在中原菌生群雄并起的纷争
北方坐在马鞍上透过风扬的黑鬃俯视河水
听远行的商旅带来的秦淮河传说
满地珠宝城廓,十万富贵人家
楼头有红衣女倚栏拨琴低唱
便对这偏心的版图产生妒恨和野心
黄河粗野的浪头就从血脉中腾起
饮马长江从来是一句诱人的口号
游牧者的劳动是战争,追逐水草是天性
奴役人如同役使畜牲
发起一次战争像围猎一支兽群
但是南方却用一个宫女就解了围
用一曲幽怨的琵琶引去遍野铁骑
在南方水池里依旧游动着红鲤
亭台畔假山旁青翠的竹林不生荒草
凭一江天险守富庶的和平
等五十年后躁动的马蹄又叩响长城
三千年不息的内战证明这版图的偏心
——偌大的中国东南倾斜而失去平衡
兀立荒原
任漠风吹散长鬃
引颈怅望远方天地之交
那永远不可企及的地平线
三五成群
以空旷天地间的鼎足之势
组成一幅相依为命的画面
同是马的一族
却与众马不同
那拖曳于灌丛之上的粗尾
披散胸颈额前的乱鬃
未经梳理和修饰
落满尘沙的背脊
不曾备过镶银的鞍具
强健的臀部
没有铁的烙印
在那桀骜不驯的野性的眼睛里
很难找到一点温顺
汗血马的后代
草原铁骑的子孙
一次酷烈的战役中
侥幸生存下来的
古战场的遗民
荒凉土地的历史见证
昔日马中的贵族
失去了华贵的马厩
沦为荒野中的流浪者
面临濒于灭绝的威胁
与狼群周旋
追逐水草于荒漠
躲避捕杀的枪口
但是,即使袭来旷世的风暴
它们也是不肯跪着求生的一群
也有过
于暮色隆临之时
悄悄地
接近牧人的帐篷
呼吸着人类温暖的气息
垂首静听那神秘的语言和笑声
潜藏于血液中的深情
从野性的灵魂里唤醒
一种浪子对故土的怀恋
使它们久久地
默然凝神
可是只需一声犬吠
又会使它们消失得无踪无影
牧人循声而出
遥望那群疾不可追的
隐匿于夜色之中的黑影
会轻轻地说:
哟嗬,野马群……
有一年冬天
我遇到了个童话
它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
但我觉得它很美丽
那是巩乃斯草原雪后的清晨
大地铺了厚厚的银絮
阳光在上面镀上炫目的幻想
这时,雪原上跑过来一只狐狸
它是那样的火红
如滚动的火焰,太阳的儿女
当它艰难地从深雪里跃出
慌张得险些撞上我的马蹄
它一愣,我看见那恐惧绝望的眼睛
和嘴边细碎的雾气
我让开了道路,久久凝望
洁白的雪原上,火红的影子渐渐远去
这时,我听见身后才传来
暴怒的犬吠和沉重的马蹄
这猎人追捕的逃犯,草原的惯盗
自然界的骗子,啊狐狸
可是我心里却希望着
他们不要抓住你
让这火红的生命在雪原跳动吧
没有它旷野该多孤寂
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童话
至今,还清晰地藏在我的记忆
你阿拉斯加一样遥远的地方
同样属于勇敢的灵魂
但是你更奇异,更丰富
无限广阔的地域里
铸造着多少
极平凡的也极有个性的大胆人生
戈壁的怀抱也是海的怀抱
敞开着,拥抱着四面八方的人们
圣母的乳汁
不拒绝要求生存的儿女
天山的乳峰就裸露在蓝天下
让儿女们仰望那骄傲的美
却不容恶者亵渎
奇异的天地孕育奇异的人
无论多少种族和籍贯
都会被巧妙地融为一体
染上某种独特的气味
老人保留着强悍,而少年过于冷峻
姑娘们则有了异族的野性美
在这里的盐碱滩上流汗
会使人忘记所有的地方
享受开拓者的疯狂的忘情
和弥天的风雪抗衡
然后让火亲吻冻僵的手指
在漠风的挑衅和烈日的灼烤下跋涉
然后让瓜汁浓浓地流进喉咙
啊!没有什么地方的生活
能比这里更强烈
可能你最后会离开她
离开她很远很远
但是你绝不可能忘记她
新疆这个地方呦
也许不是白头偕老的妻子
却是终生难忘的情人
冈底斯山、喜马拉雅山、喀喇昆仑山
三大著名山系的躯体纠缠在这里
高度的竞争,力的交错
凝聚成无数突出的筋脉和肌块
在无声中对峙
致使这人迹稀少的区域缺乏氧气
因而使我犯疑:是不是
被这群角力着的大山吸去?
它们高大足以支撑天空
却拒绝人类的探视
仿佛不愿被人看到
阴云下峥嵘山峦所呈现的敌意
这一群被放逐的固执的巨人啊
倘若说这些山有一点柔肠
就是它会从身上取一块硬石
捐赠给它的牺牲者作碑
(每一块墓碑上都刻着新鲜的名字)
山毕竟是大地对生物的挑战
而这里只不过格外残酷
数以万计的骆驼
在这条通向天空的路上死去
因为忍受不了折磨
人却不愿把自己大理石一般
光润细腻的白骨委弃在半途中
人们对大山的回答是:
在这山的波涛汹涌挤压的天空下
泊下哨卡的营房和它的高帆
——高原上十分罕见的白杨树
这时,苍穹和旷野开始变得亲近
高远和辽阔像两片嘴唇
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微微合拢
这时,草原已不再是披满鲜花的少女
丰满的雪峰耸起在富有弹性的原野上
使它更像个成熟而寂寞的妇人
这时,也许没有落日那浑圆的主题
没有晚霞转瞬即逝的华丽词句
野马渡反而愈加显得真实而深沉
过分的明朗往往使它失于简陋
暮色中显示的美,朦胧中凸现的个性
我爱野马渡引人沉思的黄昏
别问它古老的传说在哪里
别问摆渡的船工,船工说不清
知道的只有河面低语的涛声
别问那历史的遗迹在哪里
别问过路的牧人,牧人听不懂.
记得的只有河谷悠长的晚风
对岸,暮归的畜群踩响一片犬吠
湿润的雾气里融解着飘散的烟尘
亲切的气息衬托一排遥远的剪影
古老的摆渡在河面架着缆绳.
钢缆在摇把的缠搅下嘎嘎作响
河心惊起马蹄杂乱的骚动
豪饮的牧人们鞍下挂着酒瓶
酒力使燃烧的血液发出粗犷的歌声
拖曳的哈萨克马蹬互相磕碰
暮归的烟尘使人想起大迁徙
古老的摆渡使人想起古战场
豪饮的牧人使人想起骁勇的骑兵
艾青笔下忧郁而让人颤栗的旷野
叶赛宁所执意偏爱的乡村
人与自然毕竟有血缘上的属性
无论是向往黎明那样灿烂的未来
还是凝神历史一样深邃宁静的黄昏
请相信同样能激发人类向上的精神
普通的日子在日历上很平淡
既不是伟人诞辰
也不是开国大典
甚至连秋分过了三天
普通的日子
和普通的人一样
虽然它在历史书上会被省略
但这一天不比伟大的日子逊色
太阳照样准时
在蓝天的纸页上,向未来
盖上它庄重的红邮戳
肯定有婴儿于此日诞生
它便会被一些人
牢牢记住
也肯定有人告别世界
它变成了遗像下的副题
同一个日子
在不同的人心里颜色不一样
一天虽然很短暂
却大得可以容纳地球
容纳欢乐和悲哀
宏伟名城和肮脏村落
神奇的幻想和猥琐的念头
最崇高的事件和最险恶的行动
每一天发生的
记载下来
都是史诗
人在日子里生活
鱼在水里游
顺水流荡也逆水沉浮
像鱼一样看不见水面上的事物
日光被流水般普通的日子挡住
普通的日子就这样过去
被地球转到身后
它为那伟大的日子所做的准备
很少有人能看清
最后它消失了
似乎消失得毫无踪影
其实却留下了
不朽的脚印
一万年后
人类也同样会怀念它
普通的日子
普通的人
这群庞然大物其实并不孤僻
却老像在躲开我们的现实
于是在它们群居的地方
便习惯地被人们
理解为地界的角落
那些修筑亭台的地方不能叫山
那是假山——山的模型
用来陪衬一对情侣短暂的欢爱
取悦人们的那不算山
山应该是遥远的
在它钢蓝色的圣体之上
加冕了晶莹冰雪的王冠
它作为一个象征而存在
比作为一个高度更有力
它哪里是在躲避人
站远些站高些
是为了观察得更切近
作为万水之源
它便当之无愧是一切生命的父亲
江河九曲百转于大地
显现了它系结人世的愁肠
流淌了它深长起伏的关注
荒凉而又伟大的额顶
留下记载深刻变迁的皱纹
把智慧像金子一样深藏起来
让开掘者采伐
让探险者登临
但决不准备被征服
和大海一起
成为这星球上的两大象征物
一个代表崇高
一个代表辽阔山的性格
这群庞然大物其实并不孤僻
却老像在躲开我们的现实
于是在它们群居的地方
便习惯地被人们
理解为地界的角落
那些修筑亭台的地方不能叫山
那是假山——山的模型
用来陪衬一对情侣短暂的欢爱
取悦人们的那不算山
山应该是遥远的
在它钢蓝色的圣体之上
加冕了晶莹冰雪的王冠
它作为一个象征而存在
比作为一个高度更有力
它哪里里是在躲避人
站远些站高些
是为了观察得更切近
作为万水之源
它便当之无愧是一切生命的父亲
江河九曲百转于大地
显现了它系结人世的愁肠
流淌了它深长起伏的关注
荒凉而又伟大的额顶
留下记载深刻变迁的皱纹
把智慧像金子一样深藏起来
让开掘者采伐
让探险者登临
但决不准备被征服
和大海一起
成为这星球上的两大象征物
一个代表崇高
一个代表辽阔
在高原,仿佛只剩下
这三种东西:石头、太阳和风
由它们组成的画面
大概是一幅
残酷而有力的象征派作品
石头那样坚硬
却在烈日烈风的侵凌下
变得燃烧过的一般松裂
风在钢块般的巨石上
用指爪刻下皱纹
太阳在高原变得很低
不用过分对焦距
便能使岩石晒成精红色
在高原,凡是生存着的
都成了奇迹:冰雪、无鹰和人
它们显得很小
却顽强地成为
这部宏大巨著的灵魂
冰峰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坚守着它的贞洁
看来太阳别想把它溶化
它也无法使太阳熄灭
住在岩洞里的兀鹰
每天在阳光下旋飞、翻转
烘暖被阴冷的冰雪冻硬的羽毛
而塔吉克人坐在石屋里
弹拨着嗡嗡作响的奇异铁弦
奏出岁月之流的声音
凝视他们吧
凝视那些在风和阳光下
不曾皱裂的面孔
鹰一样的鼻子和眼睛
会产生一种幻觉:
世界离你很远了
而宇宙离你很近……
被遗弃的部族
孤独的树
兀立于戈壁瀚海的腹地
坚持在人迹罕至的蛮荒
任流沙的浪涛
一直淹没到脚边
被渴望扭曲的枝条
在空中凌乱地写着疑虑
长满疙瘩和树结的躯干
仿佛吮吸了
贫瘠土地里的全部忧郁
在一片枯朽倒塌的老树上
又繁衍出新的一批
它们脚下的土壤
是上一代的尸体
为了生存
不怕丑陋
只要雪水不忘记这个居民点
它们就还能坚守一千年
直到有一天
走进开拓者的视线
它并不打算唤起人们的敬意
只想提示另一种存在
这时候
草场空旷而又宁静
懒散的淡金色的宁静哟
连一两片轻柔的白云
也无力在瓷蓝的天空滑动
远山都横卧着午睡了
只有太阳睁大灼热的眼睛
悄然地
从两座毡房蹑出两个人
在木桩边立着打瞌睡的马
被沉重的马蹬拽醒
快步踏进一片灿烂的梦境
黑马上驮着牧人的激情
青马上驮着少女的青春
他俩驰过了开阔地
便放慢了马,并轡缓行
两个人的肩膀越靠越近
终于干脆跳在一匹马上
两个身影合成一个身影
一匹马感到了爱情的轻松
另一匹却感到爱情的沉重
不知他们一路说什么
温存的耳语,风也无法偷听
只有个花纱巾飘然而落
在草原的小路上留下行踪
忘情的人儿已消失在树丛
空旷的牧场上没人看见
只有太阳睁大灼热的眼睛
无数被积雪擦得发亮的山峰
如想像中巨人的头颅
深思在冬日的柔光里
钢蓝色的微笑
藏着永恒的神秘
即使一万年无人造访
它也决不会变成风景区
严峻和沉默
只等待
探险者的足迹
它并不疏远谁
疏远它的是人们自己
看起来似乎很近
攀登它却需要勇气
赞美它的崇高很容易
然而只有用生命
才能作它的阶梯
是雪千载统治的城堡
是冰万古不化的墓地
在生命不容易到达的地方
同时居住着
死亡和真理
要认识塔克拉玛干人吗?
请注视他们袒诺的胸脯!
隆起的胸肌——是十丈沙丘,
赤黑的皮肤——是骄阳染涂;
狂飞碰上去——像撞着铜墙,
飞砂碰上去——像敲着大鼓……
那里面有颗年青的心——绿洲多大它多大,
那里面有腔深挚的情——藏着大海装着湖,
那里面有幅很美的画——花草常开春常驻,
那里面有条好长的路——直通瀚海最深处。
这胸膛,生来不是为了偎依花束,
而偏把征服沙漠当作毕生幸福。
把那绿色的爱情藏在心里——
向瀚海,袒出一座向前移动的城堡!
呵!塔克拉玛干人——
是硬汉,一身粗犷质朴。
十万度骄阳作一顶金冠,
几千里大漠摆不下双足,
站在那儿,金铜般的威武!
呵!塔克拉玛干人——
是纤夫,大沙漠上的纤夫。
他要把绿洲这艘巨大的船呵,
步步,拉进瀚海最深处!
从何时起,有了佩剑的习惯?
有个剑的故事,在绿洲流传。
也许历史上果真有过这件事,
也许只是出于人民热爱祖国的心愿。
从前,喀什噶尔有个年轻的王子,
和一个铁匠的女儿互相恋爱,
当他决定要出城和侵略者决战,
便向姑娘赠送了贴身的短剑。
敌我悬殊,士兵壮烈战死,
王子也负伤,被抓进营盘。
沙场激战,没使他胆颤心慌,
软言利诱,却使他出卖了心肝。
他帮助仇敌攻陷了城池,
当晚,宣布举行婚宴。
铁匠的女儿含着冷笑去赴婚礼,
怀中,藏下那柄短剑。
新婚之夜,她用他的血祭了过去,
把浮浅的爱和王子的头一起斩断。
“失去了对祖国坚贞的爱情,
就是对亲人最大的背叛!”
说罢,她慢慢打开窗户,
奋身跳下高高的喀什噶尔城垣。
直到人民赶走了侵略者,
才找到那把惩罚叛徒的短剑。
以后,人们便珍重地佩起短剑,
表示对这位姑娘深深地怀念。
呵!每把剑上都该刻着这句话:
“失去对祖国的爱,就是最大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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